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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聊斋志异》以《考城隍》为全书第一篇，评书者都以为有深意焉，我看这只是寓言，寄托蒲松龄认为所有的官都应该考一考的愤慨耳。他说这是&ldo;予姊夫之祖宋公讳焘&rdo;的事情，宋焘亦未必有其人。

土地即社神。《风俗编&iddot;神鬼》：&ldo;凡今社神，俱呼土地。&rdo;其所管的地面是不大的，大体相当于明清的坊‐‐凡土地都称为&ldo;当坊土地&rdo;，解放前的一个保。我家所住的一条街上街的中段和东段即有两座土地祠。《聊斋&iddot;王六郎》中王六郎后为招远县邬镇土地，管一个镇，也差不多。到了乡下，则随便哪个田头，都可立一个土地庙。《王六郎》是一篇写得很美的小说，文长，不具引。土地本也应是有名有姓的，但人都不知道。王六郎只名王六郎，那倒是因为他本没有名字，只是姓王，叫人&ldo;相见可呼王六郎&rdo;。他当了土地，仍叫王六郎么?这不免有失官体。有一位土地的名字倒是为人所知的，是北京国子监的土地，此人非别，乃韩愈也!韩愈当过国子祭酒，与国子监有点老关系，但让他当国子监的土地爷，实在有点不大像话。我曾看过国子监的土地祠，比一架自鸣钟大不了多少。

河北农村有俗话：&ldo;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rdo;事实上人们对土地爷是不大尊重的。土地祠（或称庙）很简陋，香火冷落，乡下给土地爷上供的只是一块豆腐。《西游记》孙悟空到了一处，遇到妖怪，不知是什么来头，便把土地召来，二话不说，叫土地老儿先把孤拐伸出来叫老孙打五百棍解闷。孙悟空对土地的态度实即是吴承恩对土地的态度，也是老百姓对土地的态度：不当一回事。因为，他是最小的神，或神里最小的官。

我们县别有都土地，那可不一样了。都土地祠亦称都天庙，连庙所在的那条巷子也叫都天庙巷。都天庙和城隍庙不能相比，小得多，但也有殿有厩。殿上坐着都土地，比城隍小一号，亦红蟒亦面长圆而白亮，无五绺须。我的家乡把长圆而肥白的脸叫做&ldo;都天脸&rdo;，此专指女人的面相，男人这样的脸很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说&ldo;城隍脸&rdo;。都土地管辖地界大致相当于一个区。他的封爵次于城隍一等，是&ldo;灵显伯&rdo;。父老相传，我所住的北城的都土地是张巡。张巡怎么会跑到我的家乡来当一个区长级的都土地呢?这里既不是他的家乡（河南南阳），又不是他战死的地方（河南睢阳）。说北城都土地是张巡，根据是什么?有这样一个在安史之乱时和安禄山打仗，城破而死的有名的忠臣当都土地，我们那一区的居民是觉得很光荣的。都土地也不是每个区都有。

土地城隍属于一个系统，他们的关系是上下级，如下：

土地→都土地→城隍→都城隍

都城隍的上面是什么呢?没有了，好像是一直通到玉皇大帝。土地的下面呢?也没有了，因为土地祠里并未塑有衙役皂隶。他们是上下级，是不是要布置任务，汇报工作?也许要的，但是咱们不知道。

祭灶的起源盖甚早。

《史记&iddot;孝武本纪》：&ldo;是时而李少君亦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见上，上尊之。&rdo;《索隐》：&ldo;如淳云：&lso;祠灶可以致福。&rso;案：礼灶者，老妇之祭，盛于盆，尊于瓶。&rdo;这最初本是&ldo;老妇之祭&rdo;。晋代宗懔《荆楚岁时记》：&ldo;按礼器，灶者老妇之祭，&lso;尊于瓶，盛于盆&rso;，言以瓶为樽，用盆盛馔也&rdo;，意思是拿瓶子当酒樽，盆盛食物。老妇大概没钱，用不起正儿八经的器皿，只好这样马马虎虎，因陋就简。

祭灶本是求福，是很朴素的愿望，到了方士的手里，就变得神乎其神起来。《史记&iddot;孝武本纪》：&ldo;少君言于上日：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心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rdo;从祠灶到不死，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汉代的方士真能胡说八道!而汉武帝偏偏就相信这种胡说八道!

祭灶的礼俗一直相沿不替。唐、五代的材料我没有来得及查，宋代则讲风俗的书几乎没有一本不提到祭灶的。

《东京梦华录》：&ldo;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贴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lso;醉司命&rso;。&rdo;

《梦粱录》：&ldo;十二月……二十四日，不以穷富，皆备蔬食饧豆祀灶。&rdo;

《武林旧事》：&ldo;……二十四日，谓之&lso;交年&rso;，祀灶用花饧米饵，及烧替代及作糖豆粥，谓之&lso;口数&rso;。&rdo;

祭灶的祭品不拘，但有一样东西是必有的：饧。饧是古糖字，指用麦芽或谷芽熬成的糖，熬干了，就成了关东糖。我们那里就叫做&ldo;灶糖&rdo;。为什么要请灶王爷吃关东糖?《抱朴子&iddot;微旨》：&ldo;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rdo;原来灶王爷既是每一家的守护神，又是玉皇大帝的情报员‐‐一个告密者。人在家里，不是公开场合，总难免说点错话，办点错事，灶王爷一天到晚窥听监视，这受得了吗!人于是想出一个高招，塞他一嘴关东糖，叫他把牙粘住，使他张不开嘴，说不出人的坏话。不过灶王爷二十三或二十四上天，到除夕才回来，在天上要杲一个星期，在玉皇大帝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玉皇大帝不觉得奇怪么?

以酒糟涂抹灶门，其用意与祭之以饧同，让他醉末咕咚的，他还能打小报告么?

灶王爷上天，是骑马去的。《东京梦华录》云：&ldo;贴灶马于灶上。&rdo;我们那里是用纸叠成一个小孩子折手工的纸马，祭毕烧掉。叠纸马照例是我们一个常姐的事。这实在有点儿戏。

我们那里孩子捉蜻蜓，红蜻蜓是不提的，说这是灶王爷的马。灶王爷骑了这样的马‐‐蜻蜒，上天?

把灶王爷送上天，谓之&ldo;送灶&rdo;。送灶的日期各地不一样。我们那里一般人家是腊月二十四。俗话说：&ldo;君（或军）三，民四，龟五。&rdo;按规定，娼妓家送灶应是二十五，不过妓女都不遵守。二十五送灶，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我们家是妓女?北京送灶，则都在二十三。

到除夕，把灶王爷接回来，或谓之&ldo;迎灶&rdo;，我们那里叫做&ldo;接灶&rdo;。

谁参加祭灶?各地，甚至各家不一样。有的人家只许男的参加，女的不参加;有的人家则只有女的跪拜，男人不参与;我们家则男女都拜，先由男的拜，后由女的拜。我觉得应该由女的祭拜合适。女人一天围着锅台转，与灶王爷关系密切，而且，这本是&ldo;老妇之祭&rdo;，不关老爷们的事!

灶王爷是什么长相?《庄子&iddot;达生》：&ldo;灶有髻&rdo;，司马彪注：&ldo;髻，灶神，著赤衣，状如美女。&rdo;我见过木刻彩印的灶王像，面孔略圆，有二三十根稀稀疏疏的胡子，并不像美女，倒像个有福气的老封翁。我们家灶王龛里则只贴了一张长方的红纸，上写&ldo;东厨司爷定福灶君&rdo;。

灶王爷姓什么，叫什么?《荆楚岁时记》说他&ldo;姓苏名吉利&rdo;。不单他，连老婆都有名字：&ldo;妇姓王名搏颊&rdo;。但我曾看过一个华北的民间故事，说他名叫张三，因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钻进了灶膛里，弄得一脸乌七抹黑，于是成了灶王。北京俗曲亦云：&ldo;灶王爷本姓张&rdo;。他到底叫什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