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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乾隆十七年,郑板桥在知潍县事任内曾修葺过潍县的城隍庙,撰过一篇《城隍庙碑记》。我曾见过拓本。字是郑板桥自己写的,写得很好,虽仍有&ldo;六分半书&rdo;笔意,但是是楷书,很工整,不似&ldo;乱石铺阶&rdo;那样狂气十足。这篇碑文实在是绝妙文章:

……故仰而视之,苍然者天也;俯而临之,块然者地也。其中耳目口鼻手足而能言,衣冠揖让而能礼者,人也。岂有苍然之天而又耳目口鼻而人者哉?自周公以来,称为上帝,而俗世又呼为玉皇。于是耳目口鼻手足冕旒执玉而人之;而又写之以金,范之以土,刻之以木,琢之似玉,而又从之以妙龄之官,陪之以武毅之将。天下后世,遂裒裒然从而人之,俨在其上,俨在其左右矣。至如府州县邑皆有城,如环无端,啮者是也;城之外有隍,抱城而流,汤汤汩汩者是也。又何必乌纱袍笏而人之乎?而四海之大,九州之众,莫不以人祀之;而又予之以祸福之权,授之以死生之柄;而又两廊森肃,陪以十殿之王;而又有刀花、剑树、铜蛇、铁狗、黑风、蒸{(左)钅(右)历}以俱之。而人亦襄襄然从而惧之矣。非唯人惧之。吾亦惧之。每至殿庭之后,寝宫之前,其窗阴阴,其风吸吸,吾亦毛发竖栗,状如有鬼者,乃知古帝王神道设教不虚也。……

这是一篇写得曲曲折折的无神论。城,城也;隍,河也,&ldo;又何必乌纱袍笏而人之乎?&rdo;这已经说得很清楚。然而大家都&ldo;以人祀之;而又予之以祸福之权,授之以死生之柄&rdo;,&ldo;与之&rdo;、&ldo;授之&rdo;,很可玩味。神本无权,唯人授之,这种&ldo;神权人授&rdo;的思想很有进步意义。谁授予神这样的权柄呢?下文自明。不但授之以权,而且把城隍庙搞得那样恐怖,人亦{(左)鱼(右)回}{(左)鱼(右)回}然从而惧之。&ldo;非唯人惧之,吾亦惧之&rdo;,这句话说得很幽默。郑板桥是真的害怕了吗?城隍庙总是阴森森,&ldo;吾亦毛发竖栗,状如有鬼者&rdo;,郑板桥是真觉得有鬼么?答案在下面:&ldo;乃知古帝王神道设教不虚也&rdo;,郑板桥对古帝王的用心是一清二楚的。但是郑板桥并未正面揭穿(这怎么可能呢),而且潍县的城隍庙是在他的倡议下,谋于士绅而葺新的,这真是最大的幽默!我们对于明清之后的名士的思想和行事,总要于其曲曲折折处去寻绎。不这样,他们就无法生存。我一向觉得板桥的思想很通达,不图其通达有如此。

我们县里的城隍庙的历史是颇久的,有两棵粗可台抱的白果(银杏)树为证。庙相当大,两进大殿,前殿和后殿。前殿面南坐着城隍老爷,也称城隍菩萨,‐‐这与佛教的&ldo;菩提萨堹&rdo;无关,中国的老百姓是把一切的神都可称为菩萨的,叫&ldo;老爷&rdo;时多。发亮的油白大脸,长眉细目,五绺胡须。大红缎地平金蟒袍。按说他只是县团级,但是派头却比县知事大得多,县官怎么能穿蟒呢?而且封了爵,而且爵位甚高,&ldo;敕封灵应侯&rdo;。如此僭越,实在很怪。他们职权是管生死和祸福。人死之后,即须先到城隍那里挂一个号。京剧《琼林宴》范仲禹的唱词云:&ldo;在城隍庙内挂了号,在土地祠内领了回文。&rdo;城隍庙正殿上有几块匾,除了&ldo;威灵显赫&rdo;之类外,有一块白话文的特大的匾,写的是&ldo;你也来了&rdo;。我们二伯母(我是过继给她的)病重,她的母亲(我应该叫她外婆)有一天半夜里把我叫起来,把我带到城隍庙去。我迷迷糊糊地去了。干什么?去&ldo;借寿&rdo;,即求城隍老爷把我的寿借几年(好像是十年)给二伯母。半夜里到城隍庙里去,黑咕隆咚的,真有点怕人。我那时还小,借几年就借几年吧,无所谓,而且觉得这是应该的。到城隍老爷那里去借寿,我想这是古已有之的习俗,不是我的外婆首创,因为所有仪注好像都有成规。不过借寿并不成功,我的二伯母过了两天还是死了。

我们那里的城隍庙有一个特别处,即后殿还有一个神像,也是五绺长须,但穿着没有城隍那样阔气。这位神也许是城隍的副手。他的名称很奇怪,叫&ldo;老戴&rdo;。城隍和老戴之间好像有个什么故事的,我忘了。

正殿前的两廊塑着各种酷刑行刑时的景象,即板桥碑记中所说的&ldo;刀花、剑树……&rdo;。我们那里的城隍庙所塑的是上刀山、下油锅、锯人、磨人等等,一共七十二种酷刑,谓之&ldo;七十二司&rdo;,这&ldo;司&rdo;是阴司的意思。七十二司分为十个相通连的单间,左廊右廊各五间。每一间有一个阎王,即板桥所说的&ldo;十王&rdo;。阎王是&ldo;王&rdo;,应该是&ldo;南面而王&rdo;,坐在正面。《聊斋-陆判》所说的十王殿的十王大概是坐在正面的,但多数的十王都是屈居在两廊,变成了陪客,甚至是下属了,我们县里的城隍庙、泰山廊都是这样。中国诸神的品级官阶也乱得很。十王中我只记得一个秦广王,其余的,对不起,全忘了。《玉历宝钞》上好像有十王的全部称号,且各有像(虽然都长得差不多),不难查到的。

城隍庙正殿的对面,照例有一座戏台。郑板桥碑记云:&ldo;岂有神而好戏者乎?是又不然。《曹娥碑目》云:&lso;盱能抚节安歌,婆娑乐神&rso;,则歌舞迎神,古人已累有之矣。诗云:&lso;琴瑟击鼓,以迓田祖&rso;,夫田果有祖,田祖果爱琴瑟,谁则闻之?不过因人心之报称,以致其重叠爱媚于尔大神尔。今城隍既以人道祀之,何必不以歌舞之事娱之哉!&rdo;郑板桥这里说得有点不够准确。歌舞最初是乐神的,因为他是神,才以歌舞乐之,这是&ldo;神道&rdo;,并不是因为以人道祀之,才以歌舞之事娱之。到了后来,戏才是演给人看的,但还是假借了乐神的名义。很多地方的戏台都在庙里,都是&ldo;神台&rdo;。我们县城隍庙的戏台是演戏的重要场地,我小时看的许多戏都是站在戏台与正殿之间的砖地上看的。看的都是&ldo;大戏&rdo;,即京剧。但有一次在这个戏台上也演过梅花歌舞团那样的歌舞,这种节目演给城隍老爷看,颇为滑稽。

每年七月半,城隍要出巡,即把城隍的大驾用八抬大轿抬出来,在城里的主要街道上游一游。城隍出巡,前面是有许多文艺表演的节目,叫做&ldo;会&rdo;,许多地方叫&ldo;赛会&rdo;、&ldo;出会&rdo;,我们那里叫&ldo;迎会&rdo;。参与迎会的,谓之&ldo;走会&rdo;。我乡迎会的情形,我在小说《故里三陈一陈四》中有较详细的描述,不赘。各地赛会,节目有同有异,高跷、旱船,南北皆有。北京的&ldo;中幡&rdo;、&ldo;五虎棍&rdo;,我们那里没有。我们那里的&ldo;站高肩&rdo;,北方没有。

城隍的姓名大都无可稽考,但也有有案可查的。张岱《西湖梦寻&iddot;城隍庙》载:&ldo;吴山城隍庙,宋以前在皇山,旧名永固,绍兴九年徙建于此。宋初,封其神,姓孙名本。永乐时封其神为周新。&rdo;周新本是监察御史,弹劾敢言,被永乐杀了。&ldo;一日上见绯而立者,叱之,问为谁,对日:&lso;臣新也,上帝谓臣刚直,使臣城隍浙江,为陛下治奸贪吏。&rso;言已不见,遂封为浙江都城隍。&rdo;这当然只是传说,永乐帝不会白日见鬼。但这记载说明一个问题,即城隍由上帝任命后,还得由人间的皇帝加封,否则大概是无效的。&ldo;都城隍&rdo;之名他书未见。周新是个省级城隍,比州、府、县的城隍要大,相当于一个巡抚了。都城隍不是各省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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