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惊讶道:“我是托了岳大哥办这事儿,怎么却是表哥办了?”蒋经淡淡道:“也是巧的很,那天看见岳磊吩咐几个小伙计注意下京城里要卖的院落,恰好被我听见了,一问之下,他也没瞒着我。只是这样事情他哪里有我拿手?人脉也远不如我啊。因此我便接了这差事。我们兄妹之间,也不必计算银钱,就像你当日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这房契你拿着,待安顿好了,看看缺什么,列了名单打发人送给我,我去给你置办。若说从此后不想麻烦我,就别怪我亲自登门勘查去。”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宁纤碧还能说什么?她心里也很明白,自己和蒋经,真正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的。因也不多话,收了房契,郑重谢过蒋经后,便离开百草阁。车队拐了几条巷子,却是来到了和冬青大街相邻的月亮街上,蒋经替他们挑的房舍就是在这里。两进的的一座极大宅子,约有三十来间房屋,后院单独有厨房和一个园子,只是园里除了一些桃杏树木外,并没有别的东西,从那整齐的土地划分可以看出,这在之前大概是主人用来种菜的。此时大长公主和薛夫人等也都下了车,正在默默无言打量着这些房舍,忽见从游廊拐角处转过一个人来,看见她们忙迎上来道:“听见前边有声音,我就赶紧过来看看,果然是老太太和太太们到了。”一面说,便走上前来行礼,却是刚刚宁纤碧在百草阁没有看见的叶丽娘。大长公主连声说不必多礼。这里叶丽娘就引着他们进了后面这堂屋里,一面对宁纤碧道:“事情发生的匆忙,幸亏表少爷能干,一听说了这事儿,便立刻打发我过来收拾了,刚刚已经送了三百斤银丝炭,五百斤柴炭和上千斤的柴禾过来,米面现有一些,不多,估摸着下剩的明天就到…”宁纤碧默默听着叶丽娘向她报告,又请示众人都安排在哪些房屋里。她终于安心的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虽然也铺了后路,虽然早已经想过千万遍灾难临头时该如何安置王府这一大家子,做好沈千山的后盾。然而当这一天真的降临并且是以如此出人意料的速度降临时,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慌乱感到不安感到害怕。但是现在不会了。想着从出了王府之后的经历,宁纤碧的手轻轻握成拳头放在胸口:是的,这一世里,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被人害死的窝囊废了,她的身边有了亲人朋友。虽然现在处境艰难,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闯过这一关,因为她有好多好多的亲人和朋友相帮相伴。——一灯如豆。薛夫人失神的坐在土炕上,临窗的地方有一张木桌,上面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和袅袅的烟,以至于她左右看了看,竟然都看不太清室内稍远地方的景物,因为这屋子实在是有些太暗了。“太太,这油灯光太弱了,又熏人,不如奴婢去问奶奶要两支蜡烛过来吧。”身边丫头碧青走过来,看着那油灯叹气。薛夫人摇摇头,淡淡道:“今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便如同噩梦一般,我到这个时候还醒不过神,想来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倒幸亏是她帮着周全谋划,如今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在这地方安下身来。这会儿炕是暖的,又有被子盖,刚刚还吃了饭,就算是不错了,又去麻烦她做什么?”探视碧青含泪道:“虽如此说,到底晚饭太太也没吃,那样的饭菜,哪里能下咽得了……”薛夫人苦笑道:“傻丫头,如今就算是给我龙肝凤髓,你以为我还吃得下去?无法下咽,总比没得吃的好,有的吃,便能活下去。老爷和千山如今都在宗人府圈禁着,咱们总要活下去,活到等他们出来团聚啊。”碧青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正要再说话,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小丫头的声音道:“奶奶过来了?”宁纤碧的声音在门外道:“嗯,我过来看看太太,你怎么还在这里守着?如今不是在王府那会儿了,哪里还用你守门?倒是白白受冻,快回自己屋子里去歇着。”一面说,便走了进来。薛夫人看见她,方略起了起身子,又对碧青道:“儿媳说的没错,都这个时候儿了,还摆什么谱?让小丫头们都歇着去,这可不比王府,在外面站一两个时辰,非冻病了不可。”碧青答应着去了。这里宁纤碧提着一个食盒,见薛夫人要起身,就忙把食盒放下,走过去默默扶住她的身子,又给她身后垫了炕上唯一一个软枕头,这才叹气道:“太太且将就着些,如今保养身子要紧。”薛夫人点点头,咬牙道:“这个不须你说,我定然要好好儿活着,我要活着等老爷和千山回来,他们不回来,我说什么也不能死,说什么也不能……”不等说完,已是泪如雨下。宁纤碧心中也是伤感无比。握着薛夫人冰凉的手哽咽道:“在街上人多眼杂的,不好问。傍晚过来时,就派人去找付明清问情况了。说是皇上指责爷和老爷结党营私,一怒之下就圈禁了。连守在宫门外伺候的奴才都一并抓了进去。”“结党营私?”薛夫人声调猛然拔高了,盯着宁纤碧恨恨道:“这话你信么?老爷在朝堂经营了多少年?若真有结党的心思,皇上这样容易就把人圈起来了?若说那些人际往来,确是有的。可你公爹是什么人?堂堂阁老。就是他想独善其身。架不住人家趋之若鹜啊,难道还一个都不结交?那他在朝堂上还怎么做?皇上可以孤家寡人,臣子若也是如此孤僻,还怎么干活儿?’宁纤碧点头道:“是,母亲说得对,儿媳也是这样想的。奈何皇上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发了火儿,据说连太子和皇后娘娘也受了牵连,皇后幽禁在坤宁宫,不许人去探望。也不许娘娘和身边的人出来。太子被斥责。也在太子府禁足……”不等说完。薛夫人的身子已经颤抖了,牙齿上下碰撞着,坐直了身子喃喃道:“哪里是受了我们牵连?分明是我们受了太子的牵连才是。原来连皇后和太子也被禁足,呵呵呵。皇上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废了太子这一脉啊。要废太子,不先废我沈家怎么可能?”“太太……”宁纤碧一见这婆婆都要癫狂了,连忙紧紧抓住她的手,沉声道:“太太,这话可不能说,如今皇后虽在坤宁宫,可皇上并未废后,也没有废太子……”不等说完,就见薛夫人惨笑一声,摇头道:“废后废太子,不过是明面上一道旨意罢了。如今太子和皇后跟被废又有什么区别?只怕现在的朝堂和地方上,都知道皇上是对太子十分不满,在考虑废立之事了。”宁纤碧沉默不语,心想这时候婆婆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嘛。也罢,皇上如此雷霆万钧不留情面,可不就是为了要得这样效果呢?我们表现的越悲愤,就越让人相信,只怕千山和公爹这会儿也是不明了他的意图呢。感觉薛夫人慢慢平静下来,宁纤碧这才又接着道:“太太,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朝堂大势,连公爹和千山都没办法,又怎么会受咱们这些女眷的影响?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如同刚刚太太说的,等,等下去,好好儿活着等下去。”说到这里,就将那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一个半大瓷碗拿出来,递给薛夫人道:“我知道太太晚上定然没心思吃东西,可这会儿您的身子又哪里禁得住饿?这燕窝虽不多,好歹吃了垫垫饥,它又是滋补的东西,如此一来,晚饭没吃也无妨。”“燕窝?你哪里来的?”薛夫人这会儿倒是惊讶了,不敢置信看着碗里燕窝,她从小富贵出身,对这些高档东西自然有非凡的眼力,只看一眼,便知这燕窝是上等的,因更是忍不住惊奇。宁纤碧苦笑道:“好歹我还经营着百草阁,如今三个铺子了,不能说日进斗金,却也赚了不少钱。保住咱们生活无忧还是不难的。只是母亲也知道,咱们家如今刚刚被抄了,搬来这里,若立刻便过得风生水起,只怕要惹一些人不高兴的……”“你说得对。”薛夫人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这么多年了,老爷就算再圆滑,终究是刚正性子,又怎可能不得罪人?现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看笑话呢。这会儿要是不知收敛,只怕你那百草阁也要遭殃……”说到这里,再看向宁纤碧的目光就有些内疚,轻声道:“那百草阁连你的嫁妆都不是,算起来不过是你娘家的财产,如今却要你拿出来贴补我们,唉!”宁纤碧忙道:“这算得了什么?赚钱便是为了花用的,更何况咱们是一家人啊,您是我的婆婆,也就是我娘,老祖宗也是我的祖母,我的东西拿出来奉养你们孝敬你们,这不是应该的吗?”薛夫人点头不语,又听宁纤碧说燕窝凉了,劝她快吃,她这才一口一口用羹匙舀着燕窝往嘴里送,逼自己吞下去。一面就有泪珠落在碗里。宁纤碧也不说话也不劝解,知道这会儿薛夫人要是忍着哭,反而对身体不好。待到那碗燕窝吃完了,她接过空碗,却见薛夫人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看着她道:“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本来担心,今晚想要去看的,只是这身子发软,怎么也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