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忙道:“老祖宗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听说的见到的都不少,这会儿情绪倒还不错。只是晚饭也没吃多少,刚刚儿媳已经也送了一碗燕窝并羊乳过去,只因听说太太不喝羊乳,所以才没送来。”薛夫人点点头,叹气道:“我这两日只怕也不能理事了,都要偏劳你,若是忙不过来,就找你妹妹帮忙。”说完想了想,才又咳了两声,垂头假装淡然道:“王妃……你大伯娘那里,去看过了吗?她如今怎么样?”宁纤碧道:“看过了,也送了燕窝过去。两位嫂嫂陪着大伯娘呢,看上去倒还好,只是没什么精神。经历了这样大的事,这也是正常的,儿媳刚刚给老太太和大伯娘都把了脉,没有大碍,今日在外面冻了半日,这便是幸运了。”她一边说,就也擎起了薛夫人的手腕,将三指并排放在上面,仔细摸了一会儿,方收手道:“太太的脉象也平稳,可见是老天照顾。”薛夫人点点头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只怕她如今心里可恨死咱们了,说起来也的确是咱们连累了她,不然以大伯的平凡庸碌,他只要做个闲散王爷,定然会安享晚年,睿亲王府不会有这些年的轰烈,但总会富贵荣华绵延下去。”宁纤碧还是头一次听到薛夫人说这样的话,可见心里所受触动不少。于是连忙宽慰道:“公爹和大伯父兄弟情深。今日王府遭难,便是有人和大伯父说‘只要他明哲保身,和咱们划清界限就保他无事’的话,大伯父也定不肯的。说到底,这就是一家人,享福一起享,吃苦一起扛。”薛夫人听着,只是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总对她们抱着愧,日常若能照顾些,你就多多费点心。还有千山和老爷那里,我……我如今实在是心乱如麻。你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去探一探?宗人府里冷着呢,他们想来也没有什么大毛衣服,这会儿还不知怎样的受冻,饭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上……”宁纤碧见薛夫人又哭起来,忙又安慰几句,说自己也是担心,只要有机会,必定去探望。因说了半日,薛夫人方想起这儿媳还怀着身孕,连忙道:“是了是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劳累了这半日,还在我这里说了这样多话,当心身子。”宁纤碧又说了几句话,摸摸炕是热的,因见碧青回来,便对她道:“如今不是在王府里,没有什么尊卑上下了,你今晚让太太睡在炕头,你也睡在炕上,有什么事再起来伺候。说起来,这屋子虽简陋,但是火炕在冬日里着实好,比床好多着呢。”碧青答应了,宁纤碧方出去。这里薛夫人对着油灯出了半日的神,忽然问碧青道:“采芝呢?怎么不见她?”碧青心里一跳,向门口看了看,摇头道:“白姨娘没见着过来,只怕这会儿也是心里难受,所以忘了过来请安吧。”筹划“呵呵,多少年晨昏定省,都没有例外的。今儿倒是忘了。”却听薛夫人惨笑一声,在枕头上挪了挪身子,轻声道:“罢了,如今我虽是婆婆,却已经不是亲王府二房的太太了,人家就是不来请安,也是该当的。”“那怎么是该当的?就是平民百姓家,儿媳和婆母请安也是规矩。”却听碧青连忙开解道:“太太不用寒心,今儿这样大的事,白姨娘哪里能回过神来?等到明天,她必定就过来嘘寒问暖的。”薛夫人半晌不做声,,过了许久方幽幽叹气道:“你说的是,她小孩子家家的,难免慌神了,不然今日白天也不能做出那样的事,那李德禄,京城里没人不知道的,白日里跑来耀武扬威,她竟还……”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碧青将炕上的被褥放下,一面道:“说起来,奶奶这仓促间找的落脚地方还好,连被褥都预备整齐了,难怪那叶丽娘得她倚重,果然细心。”薛夫人道:“这不过是基本的东西,如今大冬天的,没有被褥怎么活?只是也着实难为了她,并没有当过家,事到临头时却数她最镇定,更是连后路都这么快就找好,我从前倒是把她看的轻了。你刚刚说采芝是慌了神儿,可她是千山的媳妇,和千山夫妻情深,猛然遇到这事儿,岂不是更慌神?面上怎么镇定,心里也要难过的,她却不是六神无主的模样,还记得看我们晚上没吃好。给我们送燕窝,这就是难得了。”碧青道:“可不是这么说的呢,奶奶虽然要强些,其实也是个好的。不然怎么爷就爱她爱到了骨头里?为了她。连姨娘小妾都顾不上了?白姨娘和轻怜姑娘,还有之前走了的那个如意,可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坯子。”薛夫人从前最不爱听这话,在她看来。分明就是宁纤碧霸道,管着儿子不让他亲近姨娘小妾,这是妒妇,偏偏儿子还那么爱,倒弄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然而如今细想一想,也不得不叹道:“你说的有道理,想来千山从小儿就有主见,也有眼光,能得他倾心的女人。自然也不是简单的。只可怜这孩子多年征战。保家卫国。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他连自己有了骨肉都还不知道……”碧青一看太太这眼泪又下来了,着实又劝解了一番。服侍着薛夫人睡下,她方在不远处的被窝里躺了。只是这样一个夜晚,又有谁能睡得着?——“奶奶,要喝茶吗?”黑暗里,芦花的声音响起,宁纤碧翻了个身,淡淡道:“不渴,你不用忙乎了,如今这屋里只有被窝里热乎,出去容易着凉,倒是窝着的好,我也不用你服侍。”芦花叹气道:“说起来,从前没睡过这样的土炕,原本奴婢见了,还不放在心里,这会儿在被窝里躺了大半夜,热乎乎的,才觉出这土炕的好来。”宁纤碧道:“是啊,后面有专门烧炕的地方呢,也幸亏表哥预备了柴禾送过来,不然冻不死你。”说完方想起来时辰,不由诧异道:“都快四更了,你怎么还不睡?”“奶奶总是翻来翻去,烙煎饼似的,奴婢哪里睡得着?”却听芦花说道,宁纤碧苦笑着摇摇头:“别扯谎了,分明你也是心里装着事,却赖在我身上。”芦花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小声道:“是啊,谁能想到,府里竟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咱们可是亲王府啊奶奶。奴婢如今心下只觉茫然着,不知道往后该如何是好。真要养这样一大家子,就算是伯爵府和表少爷倾囊相助,也不够啊,这可是往后几十年的养家糊口。”“几十年吗?”宁纤碧喃喃自语,心想也未必吧,说不定过上年,这王府便可恢复元气呢。至不济,八九年总够皇上收拾六皇子了吧?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他明王爷了。嗯,皇上向来都是精明腹黑的,也许连年都用不上,只一二年的功夫就办妥当了,这谁说的准呢。一面想着,听芦花又在念着家口艰难,她饶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好笑道:“行了,这些事合该我操心才是,你倒是比我还操心,我尚且没像你这样忧心忡忡的呢。”芦花听了她的话,眼睛便是一亮,连忙裹着被子爬过去,到了宁纤碧身边,低声问道:“奶奶,您可是都计划好了?”猛然听声音在耳边响起,宁纤碧吓了一跳,凝神细看,见芦花裹着个棉布被子躺过来,不由得小声骂道:“你裹成个豆虫模样过来做什么?放着热被窝不躺,作死呢?”芦花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一点儿也不冷,这整铺炕都是热乎的。只可惜是席子,难免划衣服,若是有一床大炕褥子就好了,也不用非得是绫罗绸缎,就像这被子,虽是棉布,但软乎乎暖和和的就行。”“你可真会说话,这棉被虽是棉布的面儿,可里面却都是正儿八经的好棉花,能不软乎暖和吗?”宁纤碧冷哼着说了一句,让芦花这么一搅合,倒是将心里的伤感担忧冲淡了点儿,又听芦花在那里问以后要怎么办,她便瞪过去一眼,哼声道:“放心睡你的觉去,反正短不了你的吃穿,用不着你在这里杞人忧天。”芦花原本只是听主子辗转反侧的,生怕她太过忧心,因此说了几句,如今看宁纤碧还有精神说自己,也就放下心来,重新蠕动着回了被窝,不一会儿眼皮就合上了。宁纤碧却还是睡不着,想起芦花刚刚问怎么办,她虽是那样说,但心中也没有全筹划好,这半天一夜全都在为丈夫和公爹等人担心了,竟没得空想想接下来几日的安排,而眼下她又不能去探望,在这里担忧到死也没用,很显然倒是该筹划着把眼前的难关先过了。因在心中默默思量,暗道下人们那里明天也该出点章程,看看谁走谁留了。还有衣服,妈的皇帝你够狠啊,好歹让我们走的时候带几件换洗衣服也好,如今还得赶紧现做。另外这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就过年了,虽然府里上下都是愁云惨雾的,不过越是如此,越得过这个年,不能说出猜测,总也得把大家的精气神给调动起来,不然个个心如死灰的,这往后日子还咋过?嗯,还有刚刚芦花说的这炕褥,紧赶着倒是能做出几床来,这席子确实不习惯,有大炕褥子,白天也可以在炕上窝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