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忙不迭点头,坐直了些,缓缓讲了起来。
最近东河县关于那黑白无常索命愈发传得有鼻子有眼,风言风语像长了腿,很快便成了吓唬小孩早回家的新由头。吴良友在田上还能听见人议论纷纷,他心里有些不屑——夜半看见无常鬼被活活吓死?那这事是谁传出去的。
下了田,吴良友慢慢往家走。路过邻居那间落锁的破房子,他摸了摸下巴,想起来这家那个小姑娘克父克母,有只眼是瞎的,听说能看见鬼。
这种事,吴良友是不太信的。倒是有段时间没见过那小姑娘在附近晃悠了,指不定是又上哪儿坑蒙拐骗去了吧。他回到家里吃完饭,农活重懒得再出去闲聊扯闲,干脆早早睡觉。
大抵是睡得太早,不知几更天里吴良友醒了。婆娘还在呼呼大睡,他绕开她起夜,摸黑蹬上鞋,今天月亮圆,倒也不黑。他不由地往窗外看,蓦地就想起了议论纷纷的无常鬼。吴良友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门口开门,他干站着四处乱看了会儿,四下安静无人,鸟都没有。他有些不屑,刚准备关门回去继续睡觉,突然听见有个细细的声音飞快地问说:“是他吗是他吗?”
“是他,是他。”另一个声音也飞快地回答说。
吴良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半丈高的影子从房顶上倏地下来,一黑一白,头戴高帽,正落在他身前。吴良友抖了下,眼前一黑腿就软了下去,他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那一黑一白两影一左一右,低着头冲他嘻笑。吴良友吓得不敢抬头,就连舌头也麻了。白衣人鼻子尖尖,脸也瘦长似锥子,掏出绳索冲他说:“走吧?”
绳套套在吴良友脖子上,他被白衣人从地上拖起来,黑衣人同样瘦长的脸,也对他说:“走吧?”
吴良友低头,才发现“自己”人朝前走了半步,另一个自己却仍然倒在地上。他两腿哆嗦着跟那黑衣人白衣人沿着路往前走,一句话也不敢说,眼泪鼻水直往下淌。刚才还亮堂的月亮光,想不到竟照的是他去往阴司的路!
吴良友低头蹭了蹭眼泪,他望着地上,整个人忽然一僵,满背的汗毛炸了起来。
这两个无常鬼,竟然有影子。
第61章第十桩往事
“我一懵,不知从哪儿生出的胆子,把那绳套从脖子上拽下来拔腿就朝家跑,”吴良友说着,摸着自己的脖根心有余悸,“我到屋前发现身子没了,我婆娘在屋里哭得直抽抽,就跑进屋里,朝着身子一扑,再醒过来,就见到你们了。”
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阴差竟然还能有影子。明堂棠仰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吴嫂在旁边偷抹眼泪,问说:“道长,要不要紧呀,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棠仰倒是毫不藏着掖着,直接拽起明堂朝外走,冲吴嫂随口说:“我们商量下,你等等。”
两人出到屋外,明堂叹了口气,“大抵有东西在假冒阴差拘魂,怕不是又要像那鬼魃似外出巡夜了。”
“用不着,”棠仰背着手,探头看了眼屋里,“我觉得还会再来这儿,我们到隔壁等着就好。”
明堂想想,也有道理。他俩在外面走动,不是有些本事的妖邪躲还来不及,哪儿敢再来兴风作浪。若真是大妖,棠仰这样的大妖入境想必也会过来瞧瞧,倒不如先在吴良友家旁边蹲守一晚看看情况好。
两人回去大致交待完,天也快黑了,便直接去了春雪家。棠仰一碰那锁,果然如春雪所说是虚挂着的,进屋一瞧,可不是虚挂着就行了,屋里实在没啥可偷的,连摆在桌上落灰的碗都缺了口。明堂按她嘱咐的位置去翻蜡烛和油灯,不出所料,灯油早被老鼠舔完了,蜡烛也被啃的多数都点不成。明堂苦着脸挑了根半个手掌长、勉强还能点上的蜡烛,刚立住,棠仰伸手两指轻轻一碾那棉线,烛光跳了起来。
对着烛火无言相对片刻,明堂蓦地从袖口摸出本书,得意道:“幸好我早有准备。”
棠仰本来提起兴趣,一看那书上写着“沈梦灵君传”五个字,立刻又撇嘴。方春雪的小房子里被烛光染成温暖的颜色,明堂坐在那烛火前看上去滚烫滚烫的。两人不敢到内屋去休息,一来那边窗户看不见吴家;二来灰太多。他撑着头,信手把发簪取下来放在旁边,借着火光翻开了书,朱砂小痣也滚烫滚烫的,比烛更像一粒火光。棠仰妥协了,啧了声挨着明堂坐下,靠在他身上。明堂本来要翻页,身旁的人突然伸手把那页按了回去,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真的吗?”
明堂笑笑,回说:“假的。”
棠仰松开手,两人默默读着那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的书。页子不知不觉快翻到了最后,棠仰打了个哈欠,低声又问说:“有哪些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