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想了想,模棱两可地道:“有些事,他矢口否认,但喝多了会讲一些细节。有些事,他认,但我想是后人杜撰的。”
之前在予愿仙君观时,明堂曾说他不记得转世前的事,什么师父什么徒弟,他如今这话又何尝不是讲自己?棠仰也懒得细究,只道:“那你讲件真的,再讲件假的呗。”
明堂倒也没反对,随便翻开了页,念说:“沈梦灵君曾得青丘姑姑点化,这是假的。”
棠仰恩了声,没有打算追问的意思,明堂却继续解释说:“他俩关系可不好了。”
该到那件真的了,这次明堂翻着书,显然是在找其中一页。他把书摊开到桌上,指着上面的字说:“还有些事,我真想不通人间是怎么知道的。”
棠仰摇头,显然也没想过这些问题。只听明堂慢慢念说:“予愿仙君座下高徒有二,雷火仙君——”他指指自己,“就是我。地火真君……”他抿了下嘴,“就是明夷。”
“谁?”棠仰坐直了些,按照书上所说,他俩应该是师兄弟关系,然而明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之前也从未提过一嘴这人。棠仰来了兴趣,问道:“明夷是谁?”
“就是“地火明夷”的那个“明夷”,”明堂表情古怪地抿了抿嘴,才道,“我们是师兄弟,但……我和明夷这个人吧,有点合不来。”
书上当然并没有记录雷火仙君与地火真君的名字,棠仰不动声色,阖眼又倚在他身上道:“还挺巧的,你这辈子叫明堂,都是明字辈了。”
明堂想也不想道:“我一直就叫明堂,投胎到人间的日子是师父特意选的。”
棠仰睁开眼坐直,“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明堂愣了下,失笑道:“记得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因为没有你。”
棠仰哼了声,又靠回去,闭上了眼。
时间好早,两人相互倚着都有些困意,明堂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由拐弯到了老猫提过的话里。也不知春雪家的剪刀还能不能用,若是棠仰不睡觉的话,自己早上还会被头发缠住吗?
他打了个哈欠,侧眼看棠仰。清雅与意气风发并存,微卷的睫像是蝴蝶安静地伫立。只要静默的审视,他身上那些稚气便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长生者独有的恣意或安宁。明堂看得失神,正愣着时,棠仰眼都不睁,低声道:“少胡思乱想,别人家里。”
他心虚地收回视线,嘴硬说:“我没有。”
棠仰仍是闭着眼,闻言自己笑了下,伸了个腰半俯在桌上。他一手支着头,望着明堂似笑非笑道:“我鼻子可比你灵。”他故意往前凑到明堂颈间半吸了口气,低声说,“你身上像是要烧起来了。”
本来明堂还没什么感觉,被他这一连串搞得真开始燥了。他晓得棠仰说的其实是气息,不由低头嘟囔说:“这都能闻出来吗,这怎么能闻出来呢?”
棠仰不置可否,只乐得快要仰倒在明堂怀里了。明堂顺手一把揽住他,低头也嗅了下棠仰颈间,愣愣地说:“等下,你身上有香味。”
“胡说,”棠仰虚推了他一把,“没有。”
平时棠仰身上确实充其量有点皂角的味道,今天却有些淡淡的香味。明堂按住他手又吸了口气,更愣了,“是梨花哎。”他歪着头思量须臾,明白过来自己被棠仰带跑偏,与其说是“闻”,不如说其实是感觉到了气息。
藏在棠仰那如雨后草木般的妖气之后,细嗅清新淡雅,又充满了浪潮般的烈、靡靡的艳气,盛情而绽的欲、即将在下一刹那凋零的颓唐寂灭。
明堂口干舌燥起来,两人气息交织在一起。滚烫的,靡靡的,愈加难舍难分。两人不知不觉望着对方的眼睛越挨越近,眼见就要亲得难舍难分。明堂那手已经抓着棠仰的手了,忽然一声闷响传进了耳朵。身后,门半开着,浓稠的黑夜间有张煞白的脸不知何时探进来,正趴在门上吐着长舌、咧开嘴角望着两人。
饶是他俩也吓得头皮一麻,不由骂了句脏话。那煞白脸的人倏地一下缩回脑袋,嬉笑声却不断,明堂抓起棠仰就追,奔到屋外,只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迈着小碎步飞快地往远处跑。二者戴着高帽,那白面人还回头看了眼后面,笑时猩红的舌头上露出尖利的牙。
月光下,他们身后果然拖着长长的影子!明堂拉着棠仰拔腿去追,黑白两人小步跑得极快,但明堂也不慢,两班人距离很快便拉近了,黑衣人两嘴片子和脚下一样动得飞快,边笑边道:“套他套他,快套他!”
白面人不知从哪儿摸出根打了扣的麻绳嘻嘻笑着就往后抛,棠仰脚下顿住拉着明堂半退,绳套在半空中套空,白面人不慌不忙一收,这一晃里两班人又拉开了距离。明堂抓着棠仰手腕咬牙再追,棠仰边跑边抬手,两旁野草疯长缠向那黑白两人,谁料变故再起,黑衣人与白衣人转向草甸,竟在空中一缩,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