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赖聚本是一句话都不敢插,而今一听到赵擎烽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忙不叠地上前附和道:“忠宁侯说得对,下官在厅中略备了薄酒,还请三位大人赏脸赴宴,边吃边聊。”此言一出,何为泽与秦浣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两人又推让客气了一番后,才终于走进了那宴饮的桌席边。按着身份官阶,秦浣身为殷王自然坐于主位上,何为泽紧随其后坐于秦浣右侧,而赵擎烽既不多言也不含糊,径直上前坐到了秦浣的左侧。几人坐毕后,赖聚便召来侍者命开席上菜,那不大的小厅中顿时也热闹了起来,而何为泽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秦浣与赵擎烽之间。有了三年前的前车之鉴,赵擎烽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跟何为泽多说,只拉着赖聚饮酒胡扯。而秦浣则是时不时的举杯,故意与何为泽搭着话,说起这些年在东南的见闻。何为泽只是有心无意的应着,眼神中却渐渐地染上了几分晦暗之色。他看着“秦安平”与记忆中的秦浣几乎完全重合了的面容,眼前又浮现出刚刚竹伞之下,两人并肩而行的模样……一杯温酒入喉,何为泽的嘴角终是扬起了毫无感情的笑容,似是无意的夸赞道:“几年不见,殿下在东南当真收获良多,气质仪态也更胜从前,颇有当年昭行太子之风。”此言一出,酒席之上立刻安静了下来,何为泽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稍稍侧脸又向着赵擎烽说道:“忠宁侯当年亦是领略过那昭行太子的风姿仪度的,不妨也来说说,殷王殿下可曾是越来越有那先人的遗风?”(五七)行刺旁人尚还未有什么反应,赖聚手中的筷子先掉到了桌上。那昭行太子是什么人?虽还挂着“太子”之名,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因巫蛊获罪,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的叛逆之臣。那小何大人敢在酒席之上毫无避讳的说出“昭行太子”,与风头正盛的殷王相提并论,这,这分明是要殷王翻脸的意思啊!赖聚的手不住的打着哆嗦,眼神不断地在桌上几人之间流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而片刻之后,赵擎烽却低头轻笑一声,手指间仍把玩着一只酒杯,像是毫不在意这个问题似的说道:“昭仁太子与殷王殿下各有所长,赵某看来并无需什么比较。”何为泽听后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我亦只是说殿下与昭行太子面容上,略有相似罢了。”“就像忠宁侯所说的,相似归相似,但到底是各有所长,”何为泽抬眼看向赵擎烽,又是轻叹一般道:“想来世人是都能分得清的吧。”“这是自然,”赵擎烽转头望着秦浣,执起手中的酒杯闲饮一口,悠然道:“便是一时迷于眼,也终究迷不过心的。”所以即便最初重逢时,为身躯之惑一时迷了眼,可到底两心未变,有情人又怎会离散相失。秦浣唇角微微上挑,似与赵擎烽举杯对饮一般,也扬手将杯中酒喝尽了。何为泽暗垂眼眸,一时间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酒席上的气氛就这么徒然冷了下去。赖聚的额头上不断溢出汗水,他为官也有十几年了,便是再不通于什么官场之道,也能看得出眼下这情形十分要命,他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攥着酒杯的手心都湿透了。就在此时,小厅的门忽地被敲响了,原是驿馆中的下人前来送上几道现做的热菜。赖聚像是得了救命的稻草似的,忙借着那几道菜转了话头:“下官这原阳县中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贵客,唯有这几样鱼菜还能入口些,几位大人不妨来尝尝?”秦浣见何为泽不说话了,便也无心去主动挑起些什么,便顺着赖聚的话说了起来:“本王这些年在东南倒也尝了不少鱼菜,只一地一乡之间风味便有所不同,想来这原阳的菜色亦必也有独特之处。”正说着,进来的青衣侍从们便分散于酒桌便,将手中的菜品陆陆续续的端上了桌。摆于秦浣正跟前的是一道瓦釜甲鱼汤,酒坛般大小的敞口红陶罐子里搁了一直乌皮甲鱼并着不知多少黄芪、枸杞一类的辅料,被侍者稳稳地端上桌来。分外浓重的热气自罐口冒出,几乎扑满了整个视线。秦浣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可变故却就在这一刻突起。那个还未撤下的侍者,猛地上前一步,骤然从还氤氲着热气的瓦罐中抽出一把长不盈尺的尖刀,以疾风之势径直向秦浣刺去。“殿下!”随着赵擎烽的厉声呼喝,秦浣下意识的向后退避,可那尖刀已袭于胸前,而他只觉腰上一紧,转眼间便被赵擎烽护于怀中。赵擎烽一手将秦浣揽于身后,任由那尖刀生生刺入了他的小臂中。行刺者见一击未中殷王,下意识的想要拔刀后撤,却不料赵擎烽丝毫未被不顾臂上之伤,自己将那尖刀抢先拔下,反手便袭向行刺者。事发过于突然,几乎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行刺之人便已然被赵擎烽制伏于地,随即大批的侍卫便冲了进来,将整个小厅团团围住。“这是怎么回事!”秦浣半身仍被赵擎烽护于怀中,双手紧紧按着那处仍冒着鲜血的刀口,面色阴沉的看着地上的行刺者:“是何人派你前来!”那刺客被侍卫们扣押这,却还是不断挣扎着身体,满含恨意地抬头瞪着秦浣说道:“何人派我来的?自然是吉王殿下之英魂含冤难平,才托我等为其报仇雪恨!”“你身为大启宗族,却与奸相勾结,为谋皇位害死忠臣贤王,简直猪狗不如!”“一派胡言,”赵擎烽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地将沾染了自己鲜血的尖刀掷于众人面前:“天下人皆知,吉王殿下乃是为东南叛贼所害。殷王殿下不顾自身安危,随军在外征战三年,方才报得此大仇,此行此举为臣者忠,为侄者孝,岂容你这等小人张口污蔑。”“忠宁侯!”那行刺者听了赵擎烽的话,霎时间便更如疯了一般,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吉王殿下信任于你,你却与外人合谋暗害于他!”“住口!”自赵擎烽受伤那刻起,秦浣便已是惊怒至极,如今听得这行刺之人竟又与那吉王有关,他心中的怒意便再无法压住,眼神之中尽是骇人的威势:“尔汝妄图假借吉王之死,行谋逆行刺之举,被擒后又妖言惑众侮辱忠烈之名,此则为不可姑息之大罪!”“将此逆贼暂押入原阳大牢中,本王要亲自审问!”那冲入房中的侍卫多半都是秦浣与赵擎烽手下的人,得令后立刻上前,将那仍在不断挣扎的行刺者直接拖出了门去。小厅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可紧接着秦浣就转眼看向了早已吓得几欲昏死过去的赖聚:“赖大人,此事既出于你原阳之地,你又怎么说?”这一言便如当头一棒般击打在赖聚的身上,他整个人抖成了筛子般,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跪在秦浣的面前,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下,下官,治下不严格,出了如此纰漏,还望殷王殿下恕罪——”秦浣冷冷地扫了赖聚一眼,低头看向赵擎烽的伤口,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怒意:“此罪恕不恕可非本王说了算的,赖大人还是抓紧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查个明白,若当真只是治理不严倒还好,只怕难保赖大人从头到尾分毫没有牵扯其中!”“殿下明鉴,下官绝不敢参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殿下明鉴!”那赖聚听得秦浣此言,更是吓得面如死灰,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殿下莫气,”赵擎烽看着秦浣越发凛冽的怒容,知他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才生出了这般大的反应,不动声色的用那未受伤的手轻抚着秦浣的后背:“殿下莫要气糊涂了,此贼人太过奸诈,赖大人一时难查也是情有可原的,想来赖大人之后必定会竭尽全力,将那贼人身后的同党一举拿下,以此将功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