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擎烽自然也注意到了秦浣的神情,有些疑惑的抽过他手上的信纸看了起来。“多取东南士子?这应算是好事吧?”那信件看过之后,赵擎烽疑惑更重:“既是好事,殿下为何愁眉?”秦浣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那信纸取了过来,喃喃道:“就是因为是好事,所以我才为难。”“这其一,我是猜疑何无顷究竟为何如此对我,是真的想要助我登位,还是另有所图?”赵擎烽听后摇摇头,想起在京中时与何无顷的几次相对,坦言道:“我倒觉得,若如殿下之前所言,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中兴大启的话,那眼下他怕是真的想要助殿下登位,而非另有所图。”秦浣又何尝想不到这些呢,只是如此一来便又刺中了他的另一件心事。“他若真的一心想为大启,又不再于我们为敌,那日后我等又该如何对他呢?”若论私人仇怨,十六年前的东宫之劫,确是何无顷所为,秦浣心之怨自然难以平息。可若抛去前事,何无顷这些年来对大启算得上是鞠躬尽瘁。就东南的政事来说,何无顷不仅放权给秦浣,平日更是如良师一般,通过书信对他悉心教导,帮扶良多。这样一个人,秦浣一时竟真的起了迷茫,究竟该如何相对呢?(五六)原阳何无顷的事始终纠结于秦浣心中,只是眼下对方态度尚有不明之处,所以他也只能先将此事搁置一边,等到回京后再作打算。三年中,大启局势风云变幻,太平都中虽然有珑颜公主与李徽看顾,时时与他们传递着消息,但传信归传信,那些事到底不是秦浣与赵擎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其中难免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何况此次回京,秦浣与赵擎烽都有着隐隐地预感,那最后一步怕是到了该迈出的时候了。故而他们半分都不敢掉以轻心,反复商议着此一去究竟该如何部署。最后赵擎烽决定,他与秦浣走水路入京的同时,他手下亲兵精骑与关峰的人马行陆路一同入京。另再以回京探亲为名,让早已彻底归顺于他的老将詹梁率兵,分批秘密潜回太平都外驻扎。如此一来,届时太平都便是中真的突发变故,他们也可迅速调配兵马,有备无患。军中与东南四州的政务都安排好后,秦浣与赵擎烽方才启程,乘船自兖州向西而去了。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前些日子刚有停歇之势的连绵秋雨,却在秦浣与赵擎烽离开兖州,刚入司州后没多久,又卷土重来了。这雨中赶路,平白生出了好些不便,但于秦浣而言,他所担忧的却另有他事。东南之地,最忌旱涝之灾,如今这反常的秋雨大降,着实让他放心不下。赵擎烽自然也知此事之重,于是两人便干脆就近在原阳停了船,以便观望东南的雨势,如若出事也好及时作出处置。好在几日后,秋雨虽未停,但秦浣却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州郡县传来的河道安稳,并无大水之兆的消息。至此两人才放下心来,准备继续回京之行。不料还不等他们动身,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何为泽以迎殷王与忠宁侯回朝为名,亦行水路赶到了原阳城中。何为泽到了那日,秋雨潇潇依旧,他自原阳码头下船后,转而又带着为数不多的随从,乘着马车到了城中的驿馆之中。驿馆外,原阳县令赖聚早已等候多时,想他原本芝麻大的个小官,所辖的原阳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地方,可这几日先是来了个殷王与忠宁侯,没过多久又来了个何相之子,这一位位的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故而赖聚这些日子也是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战战兢兢地生怕出一点差错。“何大人请随我来吧,下官在那驿中略备了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忠宁侯与殷王爷想必过些时候就到了。”终于等到了自京中而来的那队人马,赖聚小心翼翼地看着何为泽的神色,躬身引路道。“那便有劳赖大人了。”何为泽依旧是那副温儒的模样,他并不十分在意赖聚这样的小官,更不会刻意为难些什么,如此情形倒终于让赖聚稍稍松了口气。这原阳驿原本只是个不大的小馆子,近来因着那漕渠通航,往来商客多了些,才临时圈起了后面的一块荒地建起了新房,又勉勉强强加了几处假山池沼的景物。那些粗劣摆设的山石水桥若放在春夏里,倒还能欣赏几分,可秋冬一来便满园中便只剩萧瑟苍白了。赖聚可没胆子就让这三位贵人看那么一副惨景,费了老劲不知从哪弄来了好些晚开的金菊,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宴饮的小厅中,搞得似是个赏菊雅集似的,明面上好歹看得过去了。“原阳地薄物寡,下官又是个粗野不通雅趣的,统共就寻来这么几盆菊花,望何大人闲来看看,就全当解个闷儿吧。”赖聚讨好地冲着何为泽笑了下,引着他去看那窗边沐着雨丝的丛丛金菊。“赖大人有心了——”何为泽点着头,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却骤然凝固了,直直地望向窗外。只见那满目的惨淡苍白的山石枯木之中,一把绘着青意的竹伞就那样悠悠然然地冒雨而来。伞外风吹黄叶落,伞下人影相携双。何为泽就那样突兀的停住了与赖聚的对话,定定地看着园中撑伞的二人穿过月门短桥,由远及近地步步走来,面容一点点清晰。个子高些的那人雄姿英发,举止中皆是自沙场而来的凛冽果决之气,可垂眸看向伞下的另一人时,目光中却又只剩点点温柔眷恋,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身形略小些的那个清贵风雅,眉目间虽是温儒却又不掩生而所带的威仪尊崇,此刻亦只是轻笑着仰面望向身边人,脉脉灵犀。刹那间何为泽似乎坠身回到了十几年前,一样的人面,一样的情深,他却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渺渺而来,又渺渺而去……“何大人,何大人——”一阵风吹来,裹挟着雨丝打在了何为泽的脸上,才让他清醒了几分,重新听到了赖聚的提醒声:“何大人,忠宁侯与殷王爷到了。”“哦,”何为泽尽力压下混乱的心绪,撑着略不自然的笑意向着赖聚说道:“那我们快些上前去迎接吧。”说话间秦浣与赵擎烽已收了伞,并肩而行地走了进来。赖聚见状,忙上前又行礼又问好,而何为泽却只是凝视了他们许久,才端方的行礼道:“三年不见,殷王殿下与忠宁侯别来无恙?”秦浣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此行之前他便与赵擎烽商量过,在何为泽面前二人究竟是以何种关系相处。说到底,如今筹码在握,他二人也不愿就那么躲躲藏藏地隐匿着自己的感情,尤其是面对何为泽这个“心思不明”之人。所以到最后,他们终是决定,不说破也不隐藏,就那么如往常一样来到何为泽的面前,至于其中种种,任何为泽自己去想便是。“劳小何大人挂心了,”秦浣俯身也还一礼,此刻他仍是殷王秦安平,尽管没有刻意地舍去了之前小心软弱的伪装,但是言辞相对间他却十分精妙的把握住了语气神态,有礼却不卑微:“安平这些年来得和大人点相助,自然安稳无忧,只是心中一直颇为记挂圣上与何大人,辗转难安。”何为泽看着“秦安平”逐渐扬起的面容,震惊中出现了一瞬的晃神,他险些无法分出眼前站的这个人,究竟是十几年前冤死东宫的太子秦浣,还是他心中一直鄙夷的那个殷王。但何为泽很快便勉强敛住了心神,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寒暄道:“父亲这些年来也颇为记挂殿下,只可惜入秋时染了些病症,故而才派我来代为迎接殿下。”赵擎烽瞧着这二人一言一语的相对着,他本就不耐这些,又加之生怕何为泽再带出几分“旧情”之言,于是适时的开口道:“殷王殿下与小何大人多年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尽的话,但赵某看着赖大人也费心备下了宴饮。二位与其站在此处干说,不如入席佐以酒菜再聊,如此才算不浪费赖大人的一番心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