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很听话地应了师父,去瑶台仙田拿了些制符材料回寝室休息,未料,却在窗外听见相处不睦的室友们竟凑在一起大声议论得热火朝天。“啊啊啊啊啊——”莫珍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号,“不可能,美人是不会杀人的,定是幻觉,定是梦境!定是没睡醒!”素茹满脸不安,反反复复地问主人:“主人,若主人被处死,法器会怎么样?冰蟒大哥会怎么样?”莫珍抱着竹枕,打着滚哭:“我管臭男人怎样?!美人杀臭男人肯定有误会,就算没误会也有她的道理,就算没道理也不应偿命的!”“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以貌取人最是可恨!”王学知难得雄起,大声驳斥,“这件事哪有什么误会?骆冰和贺双年都看见了,发现陈铭尸体的时候,她手中凶器还滴着血,看见大家来还想逃跑。幸好天门宗好手众多,在寝室抓获了她。人证物证俱全,陈师兄死得可怜,死得冤枉。没想到花浅看起来文静漂亮,内心充满了恶毒,古人云,最毒妇人心,诚不欺我!”黑鸦怒目横瞪,一巴掌抽他脑袋上:“杀人就杀人了,偿你奶奶的命,想当年,老娘还在山上时,哪天不杀上几只……”王学知瞬间焉了,磕磕绊绊地解释:“您那时候是乱世,乱世自是不同的,唉……也不知道子瑜兄弟知道这件事会怎么伤心,他和花浅是好友,和陈师兄交情也不错,若知道自己朋友这样心狠手辣地杀死朋友,怕是伤透了心……可是为这样的蛇蝎女子伤心实在不值得。咱们得想个法子,好好告诉他,语气婉转些,让他冷静,否则他发病会很麻烦。”他知道萧子瑜和花浅交好,刻意在聊这些时避开了他。萧子瑜在窗外听得真切,开口问:“花浅杀了陈铭师兄?”红衣怕他激动过度有什么三长两短,赶紧进屋给他找药丸。王学知吓了一跳,赶紧安慰:“你别难过。”萧子瑜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然很镇静,他问:“为什么?”众人面面相觑,没有答案。萧子瑜转身就往刑堂跑去,在熟悉的碎石小道上,他跑得很快。在岳无瑕的调查小组里同甘共苦的时光,危险却快乐,他和大家都成了朋友,也很清楚陈铭的为人。他沉默寡言,和朋友在一起总是没什么存在感,连岳无瑕都会戏称他为小透明,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老实人,品行端正,就连喜欢嘲讽别人的蓝锦年也甚少拿他开玩笑,唯一让大家记住的是他对沈静师姐的那片痴心,让人动容。萧子瑜也知道花浅性格孤僻,行事古怪,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人意外。可是萧子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花浅杀死陈铭的理由。这一定是个意外。萧子瑜拼命地跑,碎石溅入布鞋,硌得脚阵阵发疼,可是他毫无感觉。从小到大,他有过许多愿望,做灵法师,找到父母,做英雄,等等,无论贫困还是顺境,这些愿望都烙刻在他的脑海里,从未忘记。花浅的温柔,陈铭的重情,萧家村、天门宗,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都不重要……天门宗的惊涛骇浪中,萧子瑜撇开所有,忘了一切,他在狂奔,心里只有两个字。真相!哪怕是不择手段,抛弃一切,他也要知道所有的真相。红衣捧着药追上来,素来温柔淡定的表情也有了几分欲言欲止,似乎在担心什么。刑堂早已戒严,所有学徒都被驱逐,禁止入内,可是禁令拦不住众人的好奇心。他们挤在门外看着师父们进进出出,不少知情人争相透露着晚上看见的真相。萧子瑜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看见蓝锦年跪在刑堂门口,他在号啕大哭,任凭谁拉都不起来,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陈铭兄弟是替我死的!我蓝锦年用性命发誓,定与那魔女不死不休!陈铭,我的好兄弟啊!我不该让你替我去巡察的,我错了,错了……”若时光能重回昨夜,他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要这样的愧疚。一辈子的忏悔,对十八岁少年来说太累,太重。蓝锦儿在旁边掉着眼泪,不住宽慰:“哥哥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招惹那女人的……”岳无瑕和祝明也一左一右,尽力安慰泣不成声的好友。他们焦急地看着刑堂里人进人出,盼望着结果的到来。萧子瑜挤开众人,来到他们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岳无瑕:“浅浅她?”“你还关心那个魔女?她当然好,好得很!”话音未落,蓝锦年想起萧子瑜和花浅往日的交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用哭得几乎滴血的眼睛狠狠看着为仇人担心的少年,猛地站起身,狠狠朝萧子瑜推了一把,破口大骂,“我恨不得师父快点下判决,用那心肠歹毒的魔女的头颅祭祀陈兄弟的在天之灵!”萧子瑜人小体弱,措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脑袋磕在石头上,沁出几点血珠,却没有吭声。蓝锦儿赶紧上前搀扶,边掏出锦帕替他包裹伤口,边劝慰兄长:“这不是他的错。”萧子瑜知道对方悲伤过度,已失理智,他接过锦帕自己掩好伤口,却拒绝了蓝锦儿继续关怀,低声道:“我没事。”岳无瑕也试图解释:“胖子家獬豸曾判断过浅浅没做坏事,而且此事和子瑜无关。”“哼,我早觉得那家伙不是好人,不应该相信胖子那只没用的笨山羊对她消除疑心的!它能说对什么?!”蓝锦年自知失态,也知不应迁怒,却不愿道歉,冷哼两声,硬梗着说,“子瑜这臭小子与魔女交好,就是错!说不准也是人面兽心的东西!”蓝锦儿高声叫道:“哥哥!子瑜不是这种人!”萧子瑜无法和盛怒的蓝锦年沟通,便朝岳无瑕询问。岳无瑕亦极其痛心,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梦中女孩竟是如此恶毒之人,可是证据俱全,他纵使有些不同意见,也不敢在蓝锦年等人面前反驳,心里早已憋屈得厉害。见萧子瑜到来,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便拜托祝明好好照顾蓝锦年兄妹,将萧子瑜单独拖去角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次。“花浅会杀人吗?”岳无瑕看见萧子瑜不作声,急切地问,他希望能在萧子瑜身上找到些不同答案,“她不至于那么残忍吧?”萧子瑜想了很久,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花浅的一切都是个谜。萧子瑜寄人篱下多年,饱受欺负,看人脸色是他的生存本能。天门宗学徒年龄不过十来岁,大部分都不懂掩饰内心,不管是王学知还是莫珍、陈铭或蓝锦年,甚至是岳无瑕,他都能猜出对方性格,用直觉调整出最适合的方式来交往。可是花浅的心思,就算他刻意用了十二分气力去猜测,却怎么也猜不出。虽然花浅对他很好,可是萧子瑜隐隐能察觉,花浅是被迫喜欢自己的,她不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是萧子瑜拒绝承认这个猜测,他认为花浅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否则她绝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多次来救他,这份感情浓烈得甚至让冰蟒嫉妒。萧子瑜也能察觉到,自己对花浅似乎很重要,自己说的话花浅愿意听,他相信这代表花浅是喜欢自己的,这种感觉让人快乐,甚至蒙蔽了一切。萧子瑜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患得患失,忽喜忽忧,反复无常,有些美好,有些痛苦,难以割舍。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真的很喜欢花浅,喜欢那个将他从绝境中拉出、不离不弃的古怪女孩。若世间有神灵降世,花浅便是他的女神。所以,花浅说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他相信。所以,花浅说会为他做任何事,他相信。所以,花浅说任何话,他都相信。只要有机会,他的视线永远跟随着花浅的一举一动,只要有空暇,他的脑子里永远想着花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