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救命来的,这头人多,换个地儿和你细说。&rdo;陶三思眼下青黑两笔,眉上乱发一蓬,写满了风尘仆仆。满街人来人往,十之六七带着家伙,他不由抹了把冷汗,引着唐洵章找了条没人的巷子才道:&ldo;小唐,我来找你的。&rdo;
&ldo;怎么了?是十七……&rdo;
&ldo;别光顾着操心老聂,这妖孽,天塌下来都砸不死他,你的事才真要人命。你俩走后没多久,来了两封信,有一封是邀秦公子往石府一叙的‐‐我给老聂飞鸽传书了,他这会儿应该在赶来的路上。&rdo;陶三思顺顺气接着道,&ldo;灭谛刀谱还没个影儿,秦家独苗要是在这当口撞上门去,往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了!&rdo;
唐洵章道:&ldo;他宁肯过得不安生,也不肯过得糊涂。&rdo;
&ldo;你!你……唉!&rdo;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两个全是劝不得的臭脾性!陶三思来回踱步,摇头晃脑,活似用脑袋扶乩,踟躇了一阵停下,小声问道:&ldo;小唐啊,你真要去?&rdo;他要真想撞一回南墙,回头还得先跟老聂通个气,免得生事。
唐洵章坚定地点了下头。
他虽已及冠,眼还是少年人的眼,外廓圆润,瞳仁便也圆润,一抹黑饱满地在两睑间撑开,里头燃着少年锐气熬成的战意,烧得陶三思见惯生老病死的铁心都露了一角软肉。
陶三思似笑,又似没有,一时两边面庞竟像合不起来。他心赞&ldo;好刀&rdo;,说:&ldo;那行,我有个办法,你且附耳来……&rdo;
是时夕照已没,独天际卷云偷得一片,灰黑掺红。这新酿的红便呈着阴森森的浑浊,浓淡不匀,浓处显粘稠,淡处显凄厉,无一不引人悚然。
一双手从这浑浊的黑红中穿梭而过,又沉进另一种同样粘稠却匀称的红。伏地者有十数名,俱不敢端视池中晃荡的血水,而血水中属于亡者的黑发却丝丝缕缕地随波浮动,时近时远,如赤练时伸时缩,调笑得腻了,总要张口咬人的。
顷刻,一条活生生的蛇沿着那双手舒展开,从肉泛上皮的血线织就它躯上花纹,苏绣、顾绣不及其精巧。男子双眼微抬,虚露罅隙,如施舍天地:&ldo;经年未见,连叛徒都养出来了。但无论是仇是友,故人重逢,合该欢喜,怎么没人笑上一笑?&rdo;
周遭立刻响起参差不齐的干笑。
他也笑了,右半面的赤练图腾随之扭动,妖气四溢:&ldo;停吧,真是难听。一干笑都不会笑的庸才,也无怪你们寻不得咷笑……他比你们笑得好听多了。&rdo;
&ldo;练主恕罪!我等‐‐&rdo;
&ldo;说了不怪你们,听不懂人话?&rdo;
血气滋润着干枯破败的形骸,他感到愉悦,转瞬又为恼意所摄,霍地从血水中立起。
&ldo;穆持、石中信,咷笑浮屠及其党羽,这么多人,处心积虑想与我一见,我岂能辜负如此美意?&rdo;
有些人、有些事,活得太久,便该得其收束;太多人、太多事,无暇历数,也便该道道撕开,荡涤内中的腐余。
他冷观水中影,任甩落的水珠将其撕作摇荡的碎絮。
&ldo;对了,还有一个……&rdo;
&ldo;聂、放?&rdo;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4)
(肆)
石府在奚州锦安,占得一方风水宝地。粉墙黛瓦,秀雅古拙,罘网般圈养了半江湖的菁英俊杰。武中疯的徒弟自有横着走的本钱。石盟主不敢有所怠慢,为&ldo;拖家带口&rdo;的唐念七置备府中上房。
穆小还在数芭蕉叶。
是日天高气爽,当无雨打芭蕉的凄凄离离,而菀结自缠,无关风雨。穆小还发了半天呆,银牙咬了又咬,抓起重剑跳了出去。她翻飞腾跃如入无人之境,却在书房外被人拦在半途。
&ldo;念阿呆,&rdo;她的脸沐浴素辉,皎然透寒,&ldo;你最好也是出来打探消息的。&rdo;
唐念七似没察觉穆小还已然冒尖的利刺,一把揽住她窜入院子外的树影。她明白一路顺遂少不了唐念七襄助,既羞赧又有些技不如人的气恼,闷闷道:&ldo;你干嘛!&rdo;
唐念七肃然道:&ldo;我先前探过情势。盟主府内无一人侍奉,其中有些蹊跷,你切莫轻举妄动。&rdo;
穆小还冷笑:&ldo;我就说那石老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rdo;
今秦门绝户,宋门凋颓,石中信在奚州辟府,用心昭然若揭,也难怪穆小还心怀成见。唐念七不愿她钻进牛角尖去,刚想为石盟主说几句公道话,突然神情一变,拢着她往叶片里躲了躲。穆小还胁息敛声,紧握重剑。
恰有浓云弄月,并将声息顿绝。绰绰树影压得人心发沉,像是每片叶子均窝藏了魑魅魍魉。
静中忽闻竹杖叩叩,点点可数,有禅寺聆铜磬之况味。清风再鼓,云帘惊却,青石小径重覆冰绡一丈。
月中客足踏霜路,虽作浮屠打扮,头顶却无香疤,是以固有慈眉善目,也不似真慈、真善,而是缁衣裹起的满腹思量。
唐念七低眉深思,穆小还举目相迎。那僧人也正好驻足树前。他执竹杖将路间枯叶挑至旁侧,快与穆小还四目相照时念了一句佛偈,又敲着石路走进石中信的居所。
穆小还先念七一步悟了他的身份,浑身一激灵。她悻悻然瞪了眼紧闭的院落,不待唐念七劝说,折身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