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虽称之为关,自两年前与力娄的战事停歇,这片纵横数百里的地界陷入不确定,没有守军的关卡,独剩一座孤楼矗立。视野中能看关楼时,天色已近黄昏,远处的黑山更近,一座座隆起的鼓丘如赤红海浪。
残雪零星,黄草飘荡,一座光秃秃的鼓丘上,独一棵枯树被留在顶端。越过这座鼓丘,出现了一处小小的村落,就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落脚点。
越过村南的入口,羸马放慢了速度,一溜小走沿着一条大道往里走。从村庄的规整的四方构成来看,端明关好好运作时,这里还算是繁荣,虽然此时城墙破败,十屋九空,整座村听不见一点人声,若不是远远有一缕炊烟飘动,必然要以为也是一座荒村。
石不渝下马,打量这位于村子中心的两层木楼,一面酒旆挂在屋檐,满是灰尘。廊下坐着个垂髫小儿,抠着门柱上的木刺,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瞄着新来的人。四周再没有其他人影也没有马匹,心知那两个人或许根本没有停留,早已走了。石不渝对上那孩子的视线,笑了笑,慢慢靠过去,半蹲下来,“你在玩什么?”
一个妇人听见声响走出屋内,问客人打哪来,招呼她们进来吃茶。羸马拴好马,就这围住大半张脸的打扮往里去。
“你怎么没头发?”
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石不渝摸了摸头巾下的发尾,又听他说:“阿妆说小孩儿才有短发,你不是小孩儿。”
“头发脏了所以被我剪了。”
“脏了就能剪吗?”
怕小孩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石不渝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刚才那是你娘吗?”
小孩低下头摇了摇。
“那是你姑母?姨母?”
他还是摇头。
“那我猜不出了,你告诉我呗?”
他摇头。
羸马出现在门口,“石医师?”
跟小孩道别,羸马说客舍主人,刚才那位妇人下午见过那两人,但他们没有停留很快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要去附近找一找,我不想他们后面突然出现搅乱我的行动。”羸马想往外走的步子有些僵硬,石不渝扯着嘴笑了笑,“我有点饿了,就不陪你了,多谢你带我过来,羸马。”
羸马总算释然,迈开步子。
石不渝独自走进屋内,四张桌子一摆当做这间客舍的大堂,里面已经有三人围坐一桌,面前的汤还冒着热气。
三个都是壮年男子,打扮普通,全都一脸络腮胡,操着边塞口音,其中一个一根袖管空荡,时不时咳嗽两声喝一口酒。石不渝不欲再扯上关系,找个空桌坐下。
妇人倒了水,说楼上有可以过夜的铺盖。她自称单氏,石不渝叫她单娘,问村里有没有可以往小方城走的车?
“那你要问小子了。他给单二照顾马,村里有谁能送人的,也只有他了,单二腿不行。”
“他叫什么名字呢?我一会去找他。”
“没有名字,就叫小子。”单娘说小子傍晚放完马会回来,收了钱消失在后厨。
手里有易含给的二两钱,倒是暂时不愁吃住,默默等着饭,却听见另外一桌有人议论起自己的来历。
另外两人有了话头,也说她行踪可疑,大声说谁会跑到这犄角旮旯来,看你那头发!莫不是逃亡的奴婢,抓了回去说不定能从主人那得几个钱花花!
放下差点捏爆的茶碗,看向他们,尽力不咸不淡地陈述:“我是个游方的医师。”
一个人说:“我看不像!我听见你那同伴说有什么行动,装作医师吧!”
独臂的人说:“医师?那正好,看看我这伤,你给治治啊?”
能经营这硕果仅存的客舍,单娘听见他们吵闹,机敏地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指望她介入是不可能。石不渝努力冷静地应付:“这样的伤可能……”
说她装的人站起来,直接走过来,石不渝绷紧身体,盯着面前的茶碗,三对一,太糟糕,硬扛估计不行。
他甩了甩手,“哪儿来的?”
“梧州。”
“挺远啊!文牒呢?拿出来。”
迟疑一下,他独臂的同伴就笑着呵斥两句:“没见过军爷查人么?拿出来啊——”
无奈愤慨地探入怀中拿出荷包,那人伸手来抢,被躲过,“动作挺快啊,拿来!”
他们都听见门外马嘶,动作都停了一瞬,往外看去。
石不渝也越过挡在面前的人往外看,有人往门口走来,突然一个前扑,砰一声撞到门框。
他像没看到满室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笑容迷茫地朝里招了招手,“单娘——东西准备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