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不宜迟,我们……”“最后这一程,二位就不必去了,我自带马车去。你们寻人的苦劳,文相公自知道。必然日后还有赏。谢谢二位不负神捕盛名,半天就找到人了。请回吧。”“这……马上就到了,我们兄弟不但寻人拿手,这捕人也是好手。”“我家相公,还有些私密话我带给公子谈,二位毕竟是外人不合适吧?”那中年人抛下这句话,自顾自上了一匹好马,一骑绝尘离去了。沈括想回身取驴子追赶,却听到肖大郎与翟通还有些牢骚话。“大哥,怎么我们的功劳,到腌臜杀才嘴里变成了苦劳?我们兄弟平白为他搜查一番,只拿他几贯足钱,何苦来哉?”“是啊,替官家办案,还能进皇宫赏赐御宴,反倒替这文相公找私奔的儿子逃亡的奴婢,却没甚好处。也不怕我们将这些丑事给他传扬出去?”沈括也不管他们还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自顾自返回找到驴,向南面追去。他意识到自己棋差一着,自以为先出城门可以抢先到此地,结果白白浪费了两天,然而文彦博却公器私用,调动京东路衙役替他找人,竟然半日找到了,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胯下这头驴,似乎颇通人性,知道此去时救小苹也不再闹,撒脚如飞向前面奔,然而要追赶高头大马却明显力有不逮。再相见六月十一日戌时黄昏时分,一路绝尘的沈括,终于看到远处隐约的山影。然而前面的山势看着不小,刚才偷听到的信息有限,也不知道如何绕过山区找那竹林。于是他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钻进了黑黝黝的山里。进山时倒是有路,然而很快天就黑了下来,脚下的路就完全找不到了。沈括警觉想回头找路,却发现连退路也找不到了。不过趁着最后一缕阳光的余晖看去,这山倒是旖旎秀丽。这晏七公子找到的这个地方可真够绝的,大概还想仿竹林七贤,寻了片竹林隐居,然而这竹林在哪儿呢?这荒山倒是不高,然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完全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亮,只能听到黑暗中惊起的飞鸟和各种怪异的野兽叫声。他乱闯乱撞走了一阵也不见路径。四下搜索星空,也找不见中天北极,大概被山挡住了,倒是天关处那颗赶不走的客星还在,大致能判断方向。就这么担惊受怕熬了一夜,没有找到什么竹林,什么房舍。好在也没碰上什么豺狼虎豹。天蒙蒙亮了,他才重新找到山里的路,也不知道延伸向哪里,就牵着驴不停向前走,直到路又没了。这才开始担心,这山里怕是根本没人家,自己走的其实是兽道不是人路,人路哪儿有断头的?正胡思乱想,却听到头上鹰啸,抬头看却见一只展翅的隼从头上飞过去。他不确定这只隼他一定见过,但是隼从头顶一掠而过的样子有些眼熟,这只鹰的脚上分明还缠着红绳,是人养来猎兔子的鹰大概没错。数月前,他还在运河船上时,就曾经见过一只类似的鹰,当时小苹正在弹奏。有一只鹰便在他头上盘旋。小苹与锦儿显然是知道这只鹰的,因为她们看到它后神色有些变化,嘀咕了两句就收起古琴返回船舱里了。其实很可能还见过一回,沈括跟着两个弥勒教贼人钻到古柳冈山庄时,也曾经见过一名骑着骏马的锦衣少年,在一群猎狗簇拥下飞驰而过,当时他肩头就停了这样一只隼鹰。那场面,还正应了李白“左牵黄右擎苍”的那句诗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了捷径,可以跟着这只鹰。尽管一晚上跌跌撞撞,这会儿倒是来了劲头。翻身上驴紧追上去。那只鹰倒是不急着走,盘旋一会儿又移走一会儿,使得沈括不至于被甩掉。他跟着这只隼过了山坳,终于豁然开朗。看到前面一片竹林。那竹林里雾气重重,一条小溪潺潺流出,这一幕简直如画让人心生安宁。远远眺望,竹林后似有炊烟,看来没错真的是一户人家。他也不再去管那只始终盘旋不肯落下的鹰,自己下驴淌过小溪向前走。竹林尽头,烟锁草庐。一道篱笆墙后面,三两间草庐正在那里。那草庐停在雾中,没有半点尘俗之气,宛若仙境。“何止是学竹林七贤,还想学南阳诸葛,这会选地方啊……”他不由得对晏七公子心生佩服,然而他却又不要这样的生活了。又走了几步,转过一道山石,猛看到草庐门前,停着七八匹马,其中几匹马鞍上挂着弓箭。恬淡宁静的场面一下子被这些兵器和战马破坏掉了。他赶紧将驴藏在山石后,然后摸了摸它的头,示意不要乱叫。那驴也不理他低头吃草。沈括小心翼翼向前走,躲到篱笆后,刚要探头看,就听到里面有动静。他透过篱笆竹缝向里看,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名素衣公子向外走,没有看到小苹在其中。他远远望去,也无法确定那公子模样的是晏七,只能认出领头那位,正是昨日与京东路两位差役说话的中年人,似乎是文彦博亲近的人。几人就这么上了马。耳听一声鹰啸,那只盘旋的隼鹰终于知道下来了,它就停在了那位少年肩头,那少年转身看了一眼草庐,似还有些留恋,进而啜泣起来,马上有人递上手巾他还抹起了眼泪。“我对不起她。”那公子一眼,躲在边上沈括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行人要走,没见小苹在其中,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事已至此,快些回去吧,相公还等着公子。如今国事艰困,不可在沉迷儿女私情。”边上那中年人说这话,催马到他边上,也不再多说,直接抓住那公子马匹的缰绳,带着那匹马向前就跑。晏七公子不再扭捏也不回首,跟着向前跑了。其余骑士也一起跟着狂奔,不一会儿便跑的不见了。沈括从篱笆后面起身,急着想要进去找寻小苹,确认她的安危。却还停着两匹马,分明还有两人没走。就听到里面草庐冒出黑烟,随即就有两条大汉从黑烟里出来,一人手里拿着火把另一人拎着一把刀,刀上还在淌血。沈括赶紧蹲下,没被他们看到。“兄长,他们倒是先走去县里吃酒,留下我们干这些腌臜事情。原本以为还能搜刮些财务,然而这屋子里也没甚值钱东西,只找到那女子一些衣服,看着也不值钱。”“你晓得什么?公子弃父私奔,带出钱少。我早上劝你不要留下善后,你偏不听想趁着烧屋子,搜出些银两,你看如何,并没什么油水。”“呵呵,倒是那女子好生漂亮,如此岂不可惜?”“你倒是也想入非非。你可知那女子身怀法术,乃是狐仙妖人,你看公子这几个月瘦成何等模样了?我看那女子不祥,这样也算了断。”“只是公子如此伤心实在可怜。”“他也是贵公司,只吃两天苦也轮不到我们怜惜,实则我也听说,能找到这里是公子故意留下了踪迹。晏公子也厌倦了山野乡村,想回去了,只是但是留下诀别信说的凌然,怕面子上不好看,所以让相公来找他。”“若如此,刚才公子刚才那场哭岂不是惺惺作态?”“富贵之人多扭捏,不似我们这样人直白粗鄙,不体面。”“我们是不会体面,也不会海誓山盟,却也不曾抛弃娘子。”“你敢弃了糟糠,不怕丈人家那八个兄弟来打断你狗腿?”两人喜笑颜开到了门口利索上马,疾驰而去。沈括这才起身。他绕过篱笆走向那正在燃烧的茅草屋时,感觉一阵晕眩,他敢想自己会看到何种场面。会不会看到小苹淌在血泊中?,眼看地上有点点滴滴鲜血,正是刚才其中一人手握钢刀上淌下的。茅屋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也不顾火势,抱住头就冲进去。然而冲进去后,却没看到尸体。再从头到尾冲了一遍,只看到里面有几样简单陈设和一张床,没见到死人。他冒着呛人浓烟,翻箱倒柜,床底灶台里都找了,没看到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