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家人也不要你,由着你偷鸡摸狗,不如跟我吧。”他将小猫抓起,藏到衣襟里,然后攀着铁链慢慢爬下墙头。那小猫似乎回忆起幼年时,也不挣扎。下到地上,徐冲已经把驴找来了。两人一起离开这条巷子。又见远处亮着光,是一处馄饨摊,于是一起过去各要了一碗馄饨,算是早饭,此时已经是早上卯时,又是夏天季节,东面已然蒙蒙亮了,然而那颗客星还在天边闪耀。眼看沈括把小猫从衣襟里拿出用馄饨馅儿喂。徐冲倒是一惊。“你怎么还拐了人家家里狸奴?”“这不是他们家的,是当日你从猎户那里买的,你怎么不记得了?后来我送给了小苹,小苹离开这里时逃走的仓促,没来得及带走。”“你还想养它在身边?是杨春官家闹耗子?”“倒也不是。”“不逮耗子有什么用?”徐冲不解。“我总觉得有用。”徐冲也不追问,他对这只猫并没有半点兴趣,当初花钱买也是为了从猎户这里套取些信息,他眼看做馄饨的妇人去灶边添柴,赶紧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刚才你听见什么了?为什么文枢相会去那里?我担心的是,既然文枢相在那里,那包相公……”“不用担心,包相公与他们无关,这是刚才晏殊亲口说的。他曾拉拢过包相公,但是没有成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小苹的驴到了这里?我此刻完全没有头绪了。”“我大抵猜到事情脉络了。然而还需要找到小苹印证猜想。”“你能找到小苹?”“也许吧,只知道在洛水边元妃庙一带。”他说着话,就听到远处城楼上打更声,已然卯时三刻。“我骑着这驴出一趟城。”“去找小苹?这么急?”“嗯,我怕文枢相的人先找到她,会……”徐冲呆呆看着沈括,他猜到沈括没说出口的是“杀人灭口”四个字。他对文彦博心狠手辣是有耳闻的,他的几个兄弟曾在文彦博帐下听用,见过他为了一点小事就杖毙兵卒而且全然无所谓。“徐兄,我知道你一肚子疑难,你我就此别过,等我回来,我会把真相一并告诉你与包相公。”沈括说着起身,到了老驴身边。“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我在杨春官家里存了三十六贯铜钱还有些散碎金银,你赎买那锦儿要用钱时,只管去取。”徐冲起身抱拳致谢,他也没料到沈括如此上心此事,一时无言以谢。沈括上了驴,一路向城门狂奔。到了西城门边正好开门,他向着西方巩县方向去。路过玉清昭应宫时,可以看到黎明昏沉中,那伟岸宫殿就在不远。他还从未进过这座宫观,不曾瞻仰过那幅悬挂大殿藻井里的“天书”,也不曾见过镇压在天书下的天罡。倒是玉清宫前那座升起王则人头的木头台子已然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可恨的是,至今没有人愿意相信,那只是一个充满热气飘起来的皮囊,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那是一个口吐火焰的恶魔,被一张符咒杀死了。他一路沿着黄河向西,晓行夜宿走了两天,直到了六月初十中午才到巩县,打听去元妃庙还有二十里路,也不知道文彦博的人会不会赶在自己前面到这里?若是他们抢先,恐怕小苹会有危险。他也听出,晏殊可能想要让小苹再次赴险潜入弥勒教。这当然也是九死一生。想到可怕处,不由得给了老驴几鞭子。老驴嗷嗷叫着加快了速度。这洛水畔的元妃庙有些来由,相传曹植从洛阳出来后,曾在这里见到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宓妃,然后就留下了那篇名动天下的《洛神赋》。晏七公子选这里隐居,很难说没有自比曹植的想雅趣,然而曹植虽然文采绝伦却又是个行为荒唐的人,曾经在司马门里饮酒纵马横行,这是导致他失宠的起因。由此想来,晏七公子对自己定位也颇有些准头。远远看到那庙,沈括欣喜不已,然而那老驴已然很累,不肯再快走,不断找路边树木想把沈括蹭下去。被它这么一闹,驴上的沈括突然想起那日自己摔断腿,是小苹用一根金钗买了这头驴。起初这驴刚换了主人有些认生,但是小苹颇有些本事能安抚这驴,。正回想,就觉得胸口前乱动,是那只狸猫睡醒了开始挣扎。这一动便又唤起了当日他初与小苹共骑一头驴时,那种心口怦怦直跳,犹如小鹿乱撞的躁动回忆。他回想当初,自己虽然青涩懵懂,却也知道没话找话,提到自己对小苹卖金钗之事,颇有些亏欠之意,然而小苹却很豪迈地说:“一支钗算什么?我若有个良家清白的妹妹,便定要许给公子。”还记得那时,他羞了大红脸,赶紧推脱说:“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如此啊?”小苹说:“什么使不得?她若不肯,便打到她肯。”沈括在驴上细细回味当时暧昧心境,转而又叹息:“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美好回忆中,他很快便到了庙前。这元妃庙前倒是热闹,今天也不是庙会日子,但是各种摊贩鳞次栉比,人头攒动。他也没心思进庙参拜洛神宓妃,只在外面市场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卖纸的极多。还都是那种微微泛黄的黄麻纸,放在鼻子前面嗅,还有淡淡香味。他意识到,自己来的还是有些突兀了。这地方可太大了,买这种纸的人也不少,仅凭着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如何能找到小苹?也没有寻人的经验,这一天他就在元妃庙外胡乱逛了一天,毫无收获,只苦了那驴跑细了腿。入夜只好投店。六月十一一早起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再去庙前守株待兔。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晏七公子长什么模样,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这一天直到下午申时,还是一无所获。正要打算回客栈,就听到身旁有人说话。“得快去那厮处,事情有些眉目了,也好算一功。”“我也有此意,误了时间也就误了赏钱。”说话两人于沈括一错身过去了,沈括却分辨出是熟人的声音。他眼神一般,耳力却极好。当下在街上调转驴头追赶。他并未看清那两人。却凭耳力和记性,记得说话人分明是无影狻猊肖大朗和快过驴翟通,这二位是京东路的捕快,曾在追拿喻景的时候有一面之缘。眼看前面两人带着毡帽,穿着皂衣依旧衙役打扮,倒是不容易跟丢。他们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巧合,多半和小苹有关联。他催驴追赶,见两人一拐弯进了庙后小巷。他也下了驴,只怕这驴乱叫误了事,就胡乱系在树上,然后一个人进巷子。巷子里并没人,却听到前面破墙后面有人说话。沈括压低身子,躲在墙后悄悄过去,听到说话声传来。“祝虞侯。我打探清楚了,确实有一位清朗文弱的翩翩公子,常来这庙里。前些日子还在庙前买过字。最近便不见人影了。不过,他还给庙祝写过一副字,被我等买来。”“哦,打开看看。”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沈括偷偷探出头,可以看到那边肖大朗正打开一幅字,边上一个留长须,挎着单刀的中年人他不认识。那幅字龙飞凤舞,似乎是一首诗,然而太远看不太清。“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这声色豪情,是我家公子手笔。”那中年人欣喜道。“还有这落款是‘一览先生’,不知是不是。”“我家公子自号小山,这一览,无疑是一览众山小的借寓。必然是他没错。那庙祝可说他人在哪儿?”“说在南面十五里有座山,后山竹林附近。还说这一览先生来时,常有个天仙般女子陪伴。”“嗯,那就更没跑了。”中年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