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保护所爱之人。岑小眉扫视过各个峰主,从肚子里零星的墨水中翻找出对应的名字。这个是炼器的,不好。这个是摘草药的,肯定打不过别人。这个……这个徐师叔他从来没收过徒!思考了会,她认为,最能保护他哥的还是方絮所修的无情道。教过她的师叔们都说,岑小眉贪玩好睡爱偷懒,不是个修炼的料子。那就直接让她不爱玩就好了。久久没等到拒绝,岑砚似乎预见了什么,紧张道:“小眉!”“人各有道。”易渡桥拦下了他,“让她走想走的路,比安稳一生好的多。”岑砚:“可是她只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家家,每日只要吃喝玩乐就够了,何须要担上这么多的愁?易渡桥摇头:“不该是这样的。”岑砚不解。“以前我也是这样,心甘情愿地困于胭脂水粉和锦衣华服里面,别人都夸我说是个好姑娘,算命的说我是天生的富贵命,合该顺遂一生。”她尝试着向岑砚解释,“后来我发现不对,旁人对我说的都不算话,胭脂救不了命,手里的剑才可以。”女子的剑也可以。岑小眉仰着头,青霜剑的碎光折进了她的眼睛里。全苍枢山最贪玩的姑娘点了点头,扬声道:“晚辈愿意拜入玄晖峰!”方絮低低松了口气:“好。”等她结束后,其他的长老随之逐次挑选心仪的弟子。许多弟子轮不到亲传这种好事,等去了内门,便会拜在先前的弟子门下,平白和别人差了一辈。易渡桥作为此次选拔的佼佼者,不仅带回来了足量的蠃鱼,更有手刃孙文之功,自然成了众长老眼里的香饽饽。但她谁也没有答应。易渡桥决定先看看吴伯敬想做什么再说。她羽翼未丰,暂时还无法与他在明面上撕破脸,不如先沿着吴伯敬的计划走下去,毕竟她也好奇,玄晖峰上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据她的判断,问天阁里肯定有吴伯敬的眼线。就是不知道眼线是谁——内外门都在那眼线的掌控之内,难道还能是掌门吗?杨柳枝插在她的发间,易渡桥在各路或不解或震惊的眼神里,与徐青翰视线相撞。她平声道:“徐师叔,我想入你的门下。”相无言(九)徐青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扪心自问,他的确动过将乔十一收归门下的想法。无论她是易渡桥的转世也好,易渡桥本人来了也罢——虽然后者绝对不可能,当年断月崖上的残骸是千里车亲自带回来的,只剩下了一截白森森的小指骨,皮肉藕断丝连地挂在上面,被灵力乱流削得不成样子——单是乔十一突飞猛进的修炼速度,就足以让他高看一眼了。徐青翰这辈子最怕麻烦,连消遣都只逮着外门那帮萝卜蛋子薅,何谈收徒?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十一。太奇怪了。徐青翰想,为何她偏偏与易渡桥长得一模一样?徐青翰不想“睹人思人”,怕易渡桥在九泉之下怨他恨他。可惜人性本贱,诸多拒绝的理由摆在那,徐青翰还是想看看乔十一那张脸。就像易渡桥从来没死一样。至于其他的……算了。苍枢山上最混不吝的剑修摸了摸他一肚子的贼心烂肺,悄然藏好,生怕被亡妻知道分毫。殊不知亡妻本人正仰着头,等他的答复。于是在一众明晃晃的“又来了个看上徐长老的让我瞧瞧这次她会被怎么拒绝”的眼神中,徐青翰笑了起来:“行啊。”玄晖峰上四季如春,不容于世的鬼尊踩着满地春光,正式进了问天阁内门。徐青翰声称拜师礼太麻烦了,有这时间不如陪他温两壶酒。有李阅川亲自盯着,酒是没喝成。徐青翰那双眼睛骨碌碌一转,拉着易渡桥往膳房跑,凡间时兴什么点什么,着实把厨子愁坏了。“做不了啊?无妨无妨。”徐青翰喜笑颜开,“走,随师尊下山,去留仙楼给你办接风宴。”易渡桥:“……”她认为徐青翰收徒就是为了多个下山玩的由头,一言不发地被拽了出去,心里盼望着李阅川开开眼,把他这高徒收了。百年老店的牌匾高高挂起,装潢翻新了好几回,已经看不太出原本的样子了。老板换了个人,瞧上去已至暮年,拄着木头拐杖四处巡视。易渡桥总觉得哪里眼熟,半眯着眼辨认了会,直到老板开口时才恍然大悟。他说话带着点永安周边的乡下口音,与当年引她入开悟道的那个小孩无二。只是易渡桥依旧风华正茂,故人却已两鬓花白。在物是人非的留仙楼里,徐青翰点了一壶美人醉,又依次尝遍了留仙楼的新菜式,评判道:“不如当年的虫草鸭方。”周围伙计的表情一时十分精彩,易渡桥垂首,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和他坐同一桌。待徐青翰心满意足地饮下最后一杯美人醉,甜腻的酒香糊在他的喉间,清了清嗓子:“我门下的拜师礼一切从简,不过该有的还是要有。这样,为师赠你两字戒训,旁的就算了。”易渡桥低眉顺眼:“好。”她看徐青翰像大尾巴狼,对方毫无所觉,撑着下颌认真思考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徐青翰的神色忽然严肃了几分,终于有了元婴修士的模样。雅间里贴了隔音符咒,静寂非常。面对满桌的残羹冷炙,徐青翰无比正经地起身,道:“你坐着就行。”易渡桥刚想站起来给他个面子,闻言毫不犹豫地坐回去了。徐青翰:“……”逆徒啊。这话要是让李阅川听见,好歹得揪着他耳朵从头到脚骂上一顿,整个苍枢山都找不出来比徐青翰更逆的徒弟!徐青翰轻咳了声,郑重道:“为师赐你‘不愧’二字作戒,望你修行之路坦坦荡荡。”顿了顿,“反正没人烦你就挺好的。”不愧,不愧。也不知道是说给易渡桥还是说给他的。赐下戒训的一瞬间,徐青翰真觉得他能对易渡桥负起师尊的责任,做一个像李阅川那样慈祥的师尊。等上了几节课后,徐青翰断定:他这等元婴修士的直觉出错了。清晨里,玄晖峰上的仙鹤刚打完鸣,徐青翰一骨碌从软榻上爬了起来,阴沉得像要走火入魔。天杀的早课!他为什么把时间定得这么早来着?徐青翰怨气冲天地想起来了,李阅川熟知徒弟的秉性,强行按照见道堂的时刻表给他也做了一份。师尊他老人家一点也不一视同仁!方絮那边就没有这种规定,偏心眼子!这会易渡桥还没到,徐青翰抓了抓头发,唤人来替他束发。木盒里摆满了发冠,金银珠玉各种式样的都有,徐青翰对着镜子看了看他那副举世无双的脸,隔空点了点那顶白玉的。侍从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摆弄他的头发。闲着没事,徐青翰四处寻觅了通,从小匣子里拿出来只黯淡无光的小瓷片。当日孙文的尸身被送入金陵城,由他接手保管。徐青翰本来没太在意,孙文此等蠢材能走到这一步,他热闹看得也算够本了。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仙人灯的光芒恰好映到了孙文的耳朵底下,闪出抹不易觉察的光亮。徐青翰把玩着那只顺风耳,另一半的主人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将连接的符文强行断开了。线索就此中断,引孙文入鬼道的背后之人始终没有眉目。徐青翰将顺风耳私藏了下来,不然若是问天阁当真重视起来说要深究,他脱不了干系。他忽地愣住。这东西乔十一是不是也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