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听见天道问:“你道心为何?”岑砚不假思索地喃喃道:“我想与乔十一一般,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当入苍生道。判词由长空压下,岑砚的胸口如遭重锤,向后踉跄地退后一步,神识陡然回笼。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周身,他下意识探视内府,一颗崭新的道心悬在中央,岑砚甚至能看到灵力周天的方向。金陵的灵力比苍枢山还浓郁吗?身下好像被什么硌着,岑砚爬了起来,好奇地把那堆枯枝挪开了。岑砚:“……”永安城的少爷呆了呆,飞快地在心底拨着算盘,最后得出结论:家里的产业加一起也换不来这堆天元。他膝盖一软,岑小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听见岑砚迷茫道:“小眉,和哥回去查查账。哥总觉得家里养不起你我了。”岑小眉:“……啊?”相无言(八)苍枢山上天气晴好,日光柔柔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一方见道堂。金陵城没指望他们几十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能解决蠃鱼之灾,等试炼结束之后,问天阁派下来治理水患的修士也到了。修士布下了几座城池一样大的阵法,将蠃鱼们一锅捞了。岑小眉问能不能拿来炖汤吃,被徐青翰冠上了饭桶的名号,连人带碗地带回了问天阁。蠃鱼们回归渭水,自此,南方的水灾算作结束了。稻谷再次蓬勃地生长出来,沉甸甸的谷穗散发着稻香,金陵城再次兴盛起来。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易渡桥站在台下,有些出神。岑小眉将下颌搭在她的肩上:“想什么呢?”易渡桥轻声道:“我在想,凡人的命果真不值钱。”声音太轻,岑小眉没听清楚,再问时易渡桥却不答了。问天阁明明可以早些日子派修士南下,却非要等试炼过后才肯放人。她只觉得荒谬,难道凡人的命还没有一次内门的选拔值钱吗?这样想着,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也是凶手的感觉。她沿着隐隐约约的山路向外看,苍枢一十八峰林立在山脉之上,每一峰都通着叩问天地的大道。顺风耳贴在她的耳朵底下,易渡桥问:“师父,究竟怎么才能走上大道?”吴伯敬捏着孙文暗淡下来的命石,神色晦暗不明。他的语气依旧是那副不甚靠谱的样子,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让易渡桥不禁怀疑起来,是不是她想太多了。或许只是凑巧,万一吴伯敬不想害她呢?“要踩着白骨才能通天啊,辜月。”踩着凡人们的白骨,踩着低阶修士的白骨,踩着所有亲朋好友的白骨。易渡桥明白了。她截断了与吴伯敬的联系,顺风耳上微弱的光亮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普通的白瓷。之前,她被仙山划分到邪修头头的范围里,日复一日地追着她鬼尊的名号追打。可吴伯敬把她藏得太好了,徐青翰至今不知道鬼尊和他的亡妻同名同姓,也没人见过易渡桥的真容。或许这份保护就是为了现在能把她塞进玄晖峰,但再深究已然无益。就算是仙山清剿鬼修,易渡桥也只是在乎她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日日想着的是怎么能多护下几个同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临行之前,徐青翰许了他们去金陵城玩几日。把这群弟子们敷衍走了,转头就跑去了酒楼喝酒。易渡桥独自离开了金陵城,御剑往南,去到了南边的小乡镇里。一场被仙门拿来给弟子练手的洪水,冲塌了乡镇里的千百个家。她借宿在老妇人的家里,房梁被雨水泡烂了,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易渡桥为她画了张符咒,可保家中再无风雨侵袭,百年常安。她一家家地画下去,日头西斜,筑基修士的真元几乎被抽空。符纸用完了,朱砂画尽了。可是依旧不够。乡连着乡,镇连着镇,绝望的哭声绵延万里,传不进歌舞升平的金陵城。易渡桥见过了护城河里的少女,金陵城中的浮尸,凡人冢下的冤魂。她亦是身陷局中,不得脱身。不过她现在不想脱身了。这样靠白骨堆成的大道,她不想要。她想……她想翻了这个仙门。不仅是她易辜月的命数,世上的凡人、鬼修、蝼蚁的命数都得握在自己的手里。就算是仙人也动不了。她望向站在前面的仙人,一十八位峰主依次排列,徐青翰与方絮站在掌门的身后。掌门李阅川来这主要担的是吉祥物的职责,他白袍大袖,颇为仙风道骨地说道:“听天贶说,你们此次历练表现不错。”他的神色温和,吐字也不紧不慢,“外门弟子孙文误入歧途,你们其中有人不惧危险诛邪除魔,做得很好。”当日,岑氏兄妹俱表示不会供出她来。反正死无对证,他们三人大胆包天地将孙文的修为降了一级,只说是孙文成了筑基期的鬼修,三人合力方才将他诛杀。易渡桥作为邪魔头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李阅川的夸奖。就是不知道等哪天的真相水落石出了,掌门他老人家还能不能夸得出口。“大道险阻,只希望你们于此途上能无愧于心便好。”李阅川说完了场面话,忽地,他变成了一捧四散开来的花叶,消失在诸人面前了。岑小眉激动道:“师兄师姐们都说掌门他修的是苍生道,与世间万物都能共通,但也没说这么好玩呀!”她期待地眨眨眼,“哥你能不能传我入道,我也想玩!”岑砚头疼。李阅川露了个脸,意思再明白不过:反正我不收徒了,你们爱怎么作妖怎么作,别影响问天阁的形象什么都成。依稀有弟子们的交谈声传来。“掌门不收徒,徐师叔也不收,我该不会被分去方师叔那边去吧?我可不想修无情道!”“你该不会是想找个情郎吧?”“呸呸呸,什么情郎!我要找的是道侣……哎呀,偏了偏了,那这么说,今年的玄晖峰还是招不到新弟子?”“我们这等水平,也不一定就能进主峰。”“是啊,我还是想想如果留外门了怎么和我爹交代吧。我都怕他提着板子打上山。”此言一出众人哄笑起来,却又怕师叔责怪,只能低着头,忍得肩头都颤。方絮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又挪了一小步。徐青翰:“噗。”偷听弟子说话没忍住笑出声这事不太光彩,旁边的峰主论资排辈都是他的师叔,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跟着他笑。一时场中死寂,唯有诸多肩膀微微发颤。唯有方絮心下清净得很,不乐意和这群人一起被当猴看,向前进了步。“未筑道心的弟子有谁?”大多数的弟子举起手,看起来恨不得埋土里。苍天,谁要年纪轻轻就断绝情爱啊!仿佛是看出来了众人的不愿,可李阅川的“收个徒弟回来”的嘱托言犹在耳,方絮不善言辞,不像活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下来,看得岑小眉缩了缩脖子。方絮想起来了,她好像也是孙文案中的一员,于是点了点她:“你可愿随我入道?”出乎意料地,岑小眉没着急说不。在此之前,她就算失心疯了也不可能把她和无情道联系到一块去。谁要去玄晖峰上当尼姑?虽然方师叔这个尼姑当得眉清目秀的,但她终究还是想多玩一玩。直到方絮问到头上,岑小眉才开始认真考虑起来。金陵城那会,她就是因为太弱而保护不了岑砚的。她还记得那一天岑砚流的血,那么多,烫得她眼睛发疼。岑小眉不想这样。不知不觉间,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责任二字,向往的道心奇妙地与岑砚有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