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脆脆,半点犹豫也没有!人趴在地上,伏首在那魔头脚下,赶在对方开口,也赶在对方动手之前,他已经直接哀求道:“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去,为爹娘扫墓……”几乎就要举起的剑,顿了一顿。贺五德眼角余光撇着。那持着剑的修长手指,停了有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地收了回去,压在剑锷内侧的剑柄上。这模样,应该是不会杀他了。可贺五德依旧不敢抬头。良久后,只听得从喉咙里发出来模糊的一声笑,有一点恍惚苍凉的味道:“不想死?可有时候,活着真没意思……”风再吹。衣袍猎猎声远。贺五德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一道身影已经远了,渐渐被潮湿、浓重又冰冷的雾气埋了进去,可他去的方向却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不是从东面离开不空山,而是去往不空山的北面。活着真没意思?贺五德听不懂。劫后余生,他心底里只有一种莫大的庆幸,一时之间,什么江湖路远,什么行侠仗义,都被抛到了脑后。快意恩仇,那是大人物们才有资格谈的事情。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能苟且活在这世间都不容易,还闯荡什么江湖呢?他想也不想,扔了手中的剑,又脱了身上属于守正宗弟子的袍子,转身便直接朝着山下跑去。只是跑了没两步,又奔回来摸上了那把精铁打造的剑。——拿出去典当,也得值点钱呢。这一下,才算是彻底妥了。贺五德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打算将来耕田种地,再跟那些村夫农妇,吹嘘自己这一段从魔头手下逃生的非凡经历。毕竟,能被大魔头饶过的人可没几个。蓬山第一仙┃善哉?你与我一起上,说不准能打得过。不空山北。崇山峻岭,白云渺渺。一缕笛音幽幽,浑似自九天云外而来,穿破重霄,分明清润之音,吹度几分阳春白雪、杏花疏影之意,却又含着三两许孤高傲岸的气概。是熟悉的曲调。也是熟悉的感觉。不知是认识久了,也只听过他一人吹笛,还是他笛音真有如此特别,沈独远远这么一听,便知道是顾昭了。他倒提着垂虹剑,飘飘摇摇踏云而来,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绕过前方一座云遮雾绕的山峰,便看见那一片平坦的山崖了。被削成了棋枰的山石,平平地搁在崖上。落下的棋子依旧散着,却拂开了一小块空隙,上头摆了一只酒壶、两只酒盏。那一袭青衫的男子,玉簪束发,只背对着这棋枰,长身立于崖边,像是另一侧的云海吹奏。清风吹动云气。他的袍角与发缕都飘飞起来。若不是因与这人相熟,只怕是连沈独这一眼看过去,都要以为眼前之人,乃是九天上的仙人,下了凡尘,一身落拓清冽,飘然欲飞。一曲未毕。沈独也未打扰,只是轻巧无声地落到了崖上,并不言语。顾昭不是没察觉人来。可他有自己的习惯。这时只慢吞吞地将这一曲吹奏完了,才远眺了一眼绵延不尽的群山,呼出一口气来,转身时笑容已挂了满脸:“不愧是沈道主,上天入地,世上没有能难倒你的事。”沈独才杀过人。身上的血腥气不浓,但也不淡。加之他没有特意遮掩,更没有遮掩的必要,所以眉间凝着的那一抹煞气,实在显而易见。对顾昭这看似恭维的一句话,他无动于衷。人从崖边走到了棋枰边上,他看了顾昭一眼,淡淡问道:“要请我喝酒?”“没下毒。”顾昭眉梢微微一挑,答非所问。沈独于是也不说什么,直接坐了下来。顾昭为他倒酒。倒了三杯,沈独也喝了三杯。整个过程中,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沈独只喝酒。顾昭不喝酒,但一直打量着他,目光里渐渐多了一种奇怪的颜色。看上去,沈独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一张绝好的、本能迷惑世人的皮囊,可面上完全是生人勿近的冷煞,更不用说那长年累月积攒在眉目之间的凌厉与妖邪。可感觉不对。若是以往,死里逃生,还安然无恙地返回,必定是要先嘲讽他们正道上都是些酒囊饭袋,那么多人打不过他一个。如今却半句话没有。一坐下来,就开始喝。要知道,沈独的酒量不是“不好”两字能形容,用“烂”字都是抬举了他。待到第四杯倒上的时候,沈独伸手又要来端,顾昭浅浅看了他一眼,自己伸手将酒盏捂住了。润湿的杯沿,贴在他掌心,有些冷。沈独没防着他来这一下,正要伸过来端酒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顿住,然后抬了那冷冰冰的眉眼起来,瞧着他。“你干什么?”“不干什么。”顾昭并未将手移开,虽是笑着说话,可眸底的光影也冷了几分,暗了几分,说话的嗓音与他的笛声一般好听,但话里的意思却跟刀子似的。“只是觉得,你这要死不活模样,让人很想操i你。”“就你?”沈独笑了。对这一位江湖人所共传的“蓬山第一仙”嘴里忽然冒出这种字眼来,半点都不惊讶。毕竟,认识顾昭之前,他骂人都还不会爆粗呢,都是“近墨者黑”,跟顾昭学的。“想操i我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也不知是不是觉得他这荤话学得太快,有些不适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道行极深的顾昭这一时竟没接住这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摇头大笑。“沈道主,你在天机禅院,到底是遇见什么了?见了神,还是见了鬼?”“见了佛。”沈独依旧没什么表情,见顾昭依旧捂着那酒盏,干脆端了另一只空着的酒盏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却不再提天机禅院那话茬儿半句,反而问外头的事。“我不在这段时间,江湖上如何?”“欢天喜地,载歌载舞,斩草除根,斩尽杀绝。”顾昭一连用了四个词,可末了了又道,“但很显然,他们高兴早了。”“妖魔道呢?”酒盏端起来,又喝了一杯,沈独续问。顾昭回道:“你那条狗发了疯,前阵子在间天崖上大开杀戒,死了不少人,人都传他要取你而代之。但后来也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也对自己那一派的人下了手。现在情况不明,只知道昨日上午,崔红、姚青两人一道带人前往天机禅院,逼迫他们放你出来或者搜山查你踪迹。”顾昭不喜欢裴无寂。所以,至少当着面的时候,沈独从来没在顾昭嘴里听过裴无寂一句好话,但他在顾昭面前也是从不提裴无寂的。这时听了,只沉默下来。两只酒盏都被沈独一人用了,顾昭当然也喝不了酒了。他酒量很好,但很克制。此刻见沈独不说话,只在心中玩味他这几许沉默里透出来的意味,然后道:“你从哪里过来?”“守正宗那边。”沈独面上添了一层阴郁,但兴许是酒意开始沾染上来,眼角眉梢那疏狂的意味儿却开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