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爹——她是爹的女人。我从没进过杏花楼,爹也是。每次都是蕙姨去我家。站在杏花楼门口,尴尬得要死。好在,因是白天,杏花楼还算清静,并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处揽客,只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上前请他们通报。不多时,身着粉色纱衣的蕙姨袅袅娜娜地出现在门口,见是我,吃了一惊,“怎么到这里来?”大汉犀利的眼神扫过来。蕙姨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过去。大汉咧嘴一笑,不再理会。我压低声音,“能不能给我点金创药?”妓院里常有人争风吃醋滋事打架,必定有伤药。蕙姨什么都没问,很快取了一包出来,急急催促我,“快走,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拉着她的手,小声问:“蕙姨,我想替你赎身,要多少银子?”蕙姨满脸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我简短地说:“我想去盛京,你愿不愿跟我走?”蕙姨沉思一下,道:“我有银子,赎身的事不用你管。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明天晚上行吗?”蕙姨微皱了眉头,“晚上杏花楼人太多,不方便。后天一早吧,我在你爹坟前等你。”我点点头,“好”。才走两步,发现不对劲。蕙姨是要赎身的,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为何说晚上不方便?莫非她要私逃?不赎身就没有户籍,若被抓住下场会很惨。急急地回头,蕙姨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街头突然传来吆喝声,一队捕快小跑着经过,领头的赫然就是晌午搜人的张哥。他挥着手,不耐烦地喊:“脚底下都麻利点,别让那小子再跑了。”那人被发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蕙姨的事,匆匆往家里赶。大门洞开,显然刚才有人来过。急奔回屋内,床上血渍斑斑,那人却不在。他走了还是被抓了?不管怎样,他不见了,我没有解药,只能死。木木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双手抖得不行,金创药“砰然”落地,散了满地粉末。☆、3送神难无力地蹲下、身,就要哭出来。不经意地一瞥,自门下面的缝里看到鸦青色的袍角和一双做工精致的靴子,皂色靴底,白色靴面,侧边还绣着银色的莲花。啊,原来他还在。失去的力气骤然回来,一把拉开门,那人撑不住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伸手探向他的鼻端,气息微弱,短促,不带半丝温度。心一横,顾不得男女之防,解开他的外衣。里面是白色的中衣,胸口晕染了一大片浓浓淡淡的血痕,也不知到底流了多少血。正要解开,发现布料已与伤口黏在一起。咬着牙,用力撕开,更多的血涌了出来。应该极痛,那人却一动不动,仍是昏迷着。厨房的锅里尚有拔鸡毛用剩的开水,如今早凉了。舀了半盆,绞了棉布帕子,一点点将他身上的污血清理干净。寸许长的伤口露了出来,窄却极深,两侧的皮肉向外翻着,仍慢慢渗着血。我其实算胆大的女子,此时也不敢再看,闭着眼,将金创药洒了上去,小心地包扎好。替他掩上衣衫时,发现他的荷包落在地上,是石青色锦缎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莲花,很是雅致。荷包有些沉手,想必装了不少银子。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他生死未卜,不如趁机找找解药。他的胸口只放了一条丝帕,被血染红了。袖袋里倒是有个硬梆梆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只精巧的瓷瓶,瓷瓶上画着面容秀美的仕女。摇一摇,里面沙沙作响,似有东西。小心地拔开瓶塞,倒出来两颗,是浅绿色的小丸子。闻着味道,倒像是我服下的药丸。难不成这一瓶全是毒药,他根本没有解药?可哪里有人会随身带这么多毒药?或者,他给我服用的,并非毒药?心里有丝侥幸,却不敢十分肯定。将他的东西放回原处,带上门走了出去。已是薄暮时分,夕阳映得天边的云彩绚烂无比。将树下的绣花架子搬回家,到厨房生了火炖鸡,趁着炖鸡的工夫将那人鸦青色的直缀洗了。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展开晾在院中的竹竿上。这时才发现,墙边放着一只竹篓,里面盛着三根黄瓜,两条茄子,还有一把嫩豆角。不知是谁送来的,会不会是送东西的人将大门打开了?这样一想,心安了许多。赶紧到厅里挂着的观音像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他快点醒来,给我解药,然后赶紧离开,从此再不相见。观音手拈莲花,法相庄严,眼里满是慈悲。重又回到卧室,点了灯烛,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那人仍躺在地上,并未移动过,连姿势都没变过。昏黄的烛光映在那人脸上,看着不若方才那样苍白。我的东西极少,只件旧衣,和爹娘留下的一些小物件。家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爹屋里的一架子书,还有一把琴。书自然没法带,琴是爹为蕙姨买的,务必要带上。正忙碌着,无意中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吓了我一跳,手中的衣服差点落在他身上。“你醒了。”我大喜过望。他迷茫地看着我。弯腰扶他起身,尴尬地解释,“你摔倒了,我扶不动,只能……”他仿佛记起了什么,低低道:“你出门时,有人进来过。”所以,他才匆忙躲到门后去了。待他坐好,我赔着小心,道:“刚才替你敷了伤药,血应该止住了……你能给我解药吗?”他愣了一下,才道:“那是润喉的丸药,没毒。”果然!我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想要笑,却觉得不该笑,应该是生气才对。他凝神看着我,“情势紧急,不得已才欺骗你。”这下怒气才真正上来,“你随口那么一说,却害得我……镇上那么多户,你怎么不到别家去?”早知道毒药是假的,就应该让捕快将他抓了去,也免得带给我这么多麻烦。被吴勉要挟,要背井离乡……气归气,心里却明白,得让他尽快好起来,他才能早点离开。冷着脸,去厨房端饭菜。饭菜甚是简单,一碟蒸茄子,一碟拌鸡丝,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碗浓稠的鸡汤。他一勺接一勺地喝汤,看样子是饿得狠了,可动作却优雅从容,丝毫不见狼吞虎咽的急迫。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教养严谨的大家庭。茄子是蒸好用调料拌的,极是清淡。他很喜欢,几乎吃光了整碟,鸡丝却一口未动。我有些不解。他低声解释,“天天吃,腻了。”我呆站着,说不出话。以前我不守孝,爹也只过年时才舍得杀只鸡,而这一年来,我还不曾闻过鸡肉味,他竟然……吃腻了。许是看出我脸色不好,他勉为其难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惊讶,连着夹了好几筷子。我忍不住微笑。我的厨艺是极好的,不是我自夸,爹跟蕙姨都说过,我做的菜,比镇上最有名的醉仙楼还要好吃。用罢饭,他很郑重地取出一枚玉指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日后能不能见到还两说。若你真想谢我,就给我些银子。”那指环碧绿晶莹,应该是极好的玉。可玉当不得银子花,送到当铺又可惜了。我宁可要点实惠的银子。他讶异地看着我,想必没见过我这种堂而皇之要银子的人。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开口,可是……顾不得面子,支吾道:“五十两就行。”他的荷包那么沉,里面该不止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