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草都活了。爹说,我有一双巧手,能起死回生。是真的,再难养的花,我也养得活。不但活,而且生机勃勃。可惜,我的手只能医活花木,却医不活爹。去年槐花飘雪时,爹死了。我的生命失了颜色。冬去春来,如今又值夏日,蔷薇花开得正盛,团团簇簇,争奇斗艳。拿着剪刀,细心地剪掉枯萎的叶子和已经开败的花朵。乡间带着甜味的风柔柔地吹过来,舒服又惬意。清淡的花香里,隐着丝丝腥味。脑后似有风声。本能地转身,手中的剪刀直刺出去。手腕被紧紧地攥住,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几乎同时,一只冰凉的手压在我的喉咙处。面前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刚毅,眼眸深沉,薄唇紧抿着,浑身上下透着防备与谨慎。隐隐还有一丝杀意。心里一慌,眸光移下去。那人鸦青色直缀的胸口处染了一大片血,四周的已然变成暗红,中间仍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几乎同时,大街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拍门声。有人大嚷:“快开门,快开门。”邻居顾婶惊慌的声音传来,“官爷,怎么回事?”“有没有可疑的男人跑进来?”“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家,没看见什么人。”“嗖!”接着孩子的哭声响起,混杂着隐约的翻箱倒柜声。显然,那些人是在找眼前这个男人。莫名地,我的身子开始发软,双脚颤抖得几乎站不住。“我进屋躲一下,不许说出去。”他的气息有些不顺,却很镇定。双眸直盯着我的眼。迫于那股逼人的气势,我只好点点头。他却不放心,压在喉咙处的手突然移到我的下颌,猛地一捏,一粒药丸塞进我的嘴里,“是毒药,若不想死,就长点脑子。”眼前身形一闪,那人已没了踪影。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啪啪啪”,有人使劲拍门。慌乱地看着院子当中的一摊污血,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剪刀,窜到鸡笼前,捞出一只鸡,猛地剪向鸡脖子。“开门,开门。”拍门换成了砸门,若再不开似乎就要撞门了。我急忙跑过去,刚拉开门闩,一群人洪水般卷了进来,险些将我撞倒。“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为首的捕头凶巴巴地问。未及回答,地上犹未断气的鸡,伸展着双翅,朝我扑来。我尖叫着跑开。鸡落在地上,不停挣扎,血溅上捕头的裤腿。捕头骂骂咧咧地补了一刀。鸡终于消停了。捕头看我一眼,语气不善,“你家大人呢?”“张哥,她爹去年春天死了,只剩她一个。”一名捕快插嘴。那个捕快,我认识。是前街张大娘的弟弟的儿子,叫吴勉。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眼泪忽地涌出来,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吴勉走到我面前,和气地问:“别怕,我问你,刚才有没有个穿蓝衣服的男人跑进来?”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那人的衣服是鸦青色……我并不算是撒谎。捕头在院中转了两圈,停下来,机警地四下打量。我垂着头,视线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无意中看到他脚前的血迹,心一沉,浑身冰凉。自己竟然如此愚蠢,这下可是弄巧成拙,欲盖弥彰了。“进屋看看。”捕头一挥手,便有两人冲了进去,其中便有吴勉。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脑子飞速地转着,寻找为自己解脱的说辞。很快,那两人便出来。吴勉笑着说:“这家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去下一家吧,这小姑娘都吓哭了。”捕头不耐地摆摆手,“走,走。”一群人潮水般退去。吴勉留着最后,朝我微微一笑,眼里有种奇怪的东西。我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会是一个麻烦尚未解决,又惹上了另一个麻烦吧?顾不得收拾脏乱的院子,三步两步回到屋内。那人并未躲藏,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微合,似是在打坐运功。我急急地说:“他们走了,你给我解药。”他仿似没听见,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帮我买件长袍,黑色的。”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我站着不动。他自荷包里取出一个银元宝放在床边。是十两的银锭子。对我而言,极大的一笔。我犹豫一下,取过银子,到爹的房间找出两身衣服。他皱紧眉头,“死人穿过的。”想必听到了方才院中的对话。我愣住,他口中的死人不是别人,那是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将衣服扔至他面前,没好气地说:“不穿拉倒。反正我不会去买男子衣服。”“男子”两个字咬的很重。我一个女孩子,家中并无父兄,去买男人衣衫,岂不令人生疑。他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再勉强我,伸手去解身上的扣子。我趁机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只芦花母鸡。有些可惜,正是生蛋的时候,每天一只蛋,十天就可换一包五彩丝线。去井旁摇了一桶水上来,把院中的血迹冲洗干净。又抱了柴,生火烧水,想早点把鸡毛拔了炖上,免得放坏了。水刚烧开,听到有人叫门。是去而复归的吴勉。吴勉笑嘻嘻地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阿浅,这种粗活我来就行,别弄糙你的手。”伸手夺我抓着的母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触到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急忙抽身,进屋舀热水。吴勉一边利索地拔鸡毛,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去年,我曾托人向你爹提亲,你爹说你年纪尚小。今年你该十四了吧。”爹跟我说过此事,之所以拒绝他,一来因为他眼神游离非可靠之人,二来则是我们并不在惜福镇久住,早晚要离开这里。我低下头,“我还有三年孝要守,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吴勉“嘿嘿”一笑,“那人是沈相要的人,让他赶紧离开,省得连累你。”我装糊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吴勉盯着我不说话,只笑。我明白,他定然看出来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吴勉手中动作略缓,“我不着急成亲,先定下来就好。”那眼神就像是猫看着口边的老鼠,有调笑,有玩弄,有欲擒故纵,有志在必得,令人极不舒服。我不答。他又笑,“窝藏罪犯要吃牢饭。”竟以此来要挟我。咬唇反驳道:“捕头带人搜查过了,我并没有窝藏罪犯。你这是栽赃陷害。”“是不是栽赃,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吴勉放下手里的鸡,起身往屋里走。眼看着就要踏进门槛,我无奈地开口,“婚姻大事关系一生,你容我考虑一下。”“行,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他痛快地答应,“阿浅,我等你的好消息。”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离开。我颓然坐在地上,心里混乱得就像满地纷繁的鸡毛。惜福镇是不能待了。只是,要离开,谈何容易。至少先得把眼前这尊瘟神送走。想到此,又回到屋内。那人斜靠着被子,双眼微闭,似是睡着了。他身上已换了爹的黑衣,衬着脸色愈加苍白。很显然,一时半会他走不了。思量片刻,轻轻打开衣柜,找了身衣服,去爹屋里换上。大夫自然是不能请的,不如,去找蕙姨,正好也有事问她。蕙姨是杏花楼的名妓,相貌平平却弹得一手好琴,所以她才有资本与老鸨叫板,只卖艺不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