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值班的民警轮番上阵堵着陈轲耳朵教训,毕业了就是校外人员,要回学校探望老师请走正规渠道约好时间再来,教师公寓不得随便入内再让人看见你上去拘起来了啊。陈轲连连点头是是是是,笔录本上签字画押,走出派出所的大门,远方云霭低沉,被灯光浸染成沉暗的橘色,覆盖整座城池的天空。
沿着滨江的小路往北,路过通往教师公寓的岔道,不自觉又往里走了几步。越过一丛丛榕树的树冠,二十五层十二号公寓的窗户仍亮着灯。
摒着气走到楼下,轻手轻脚怕惊动了谁似的,又在树下的长椅落座,整个身躯都埋没在黑影里。
他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去,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那扇窗户移开——无力和悲苦,心酸和无奈,翻江倒海在肺腑里翻腾。
当那扇窗熄了灯,他蜷了下去,捂住脸,一声声低低地抽噎。
哭着哭着他跪到了地上,手抓着长椅的扶手几乎抓得出血,又哭着哭着他摇晃那把椅子,额头在扶手上磕得砰砰地响,再后来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抽搐得完全不能自已,就这样一直哭到十二点过后,他才终于缓和了些,精疲力尽地回到椅子上。
两手撑着椅子,抬起头,努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细成一条缝的视野后面高耸的建筑仿佛一座直通天际的黑洞,黑洞直通到他心里,寒风从里头肆掠盘啸,把什么希望、喜悦、终于回家的温暖,一丝不剩全都卷走。
他总算明白过来,老师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他是不是认错不管他能不能改正,或许去年特伦敦老师就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他想起离别时老师说过的话,也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老师累了,从疲倦到厌倦,乃至于厌恶,现在看他就真的只如一个陌生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人。
陌生人还可能重新认识做朋友。他呢?
夜晚很冷,草木凝结了霜露,雾气像潮一样层层地扑散,沾湿了衣袖,湿了头发,也湿了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在这里睡过去,也顾不得脏还是不脏,也顾不得冷还是不冷,蜷在椅子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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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发亮。天色就像一塘深山里的湖,沉得像要从那里掉下来。草丛里听不见虫的响动,风里也没有花香,榕树的树梢偶尔有露水滴落,落到陈轲的颈后跟,冷得人心惊。
蓦地一缩脖子。陈轲抬起头,揉揉眼睛迷蒙地张望了一会。
视野泛开又渐渐聚拢,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六点四十。
一晚上就这么过了?
我在这睡了一晚上?
他扶着椅背起来,浑身像被压路机轧过似地僵成了一块薄脆的饼子,屁股离开椅子还没直起腰就打了个踉跄,鼻尖上一痒又是一个喷嚏——连着几个硕大的喷嚏。终于他站稳了,吸溜一下鼻涕,头重脚轻地木在那里。
眼前的树干,草丛,花坛的边缘地面的铺路砖,来来去去天旋地转。他摇了摇头,松开扶着椅背的手,理一理睡得歪七八遭的衣服,拍拍腿上沾着的泥灰。
却感觉有什么人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给予他注视。
他转过身,肿得灯泡一样的双眼正好对上何景深没有表情的脸,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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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扫过地面,微风荡过衣角。
耳畔有露水滴落的声音。
仅仅一眼的迟疑,何景深收回目光,旁若无人从陈轲身边经过。
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陈轲追着何景深上了楼。
可能,刚才何景深的目光松动了?可能,何景深手上拎着的煎饼散发出磁铁一样引人的味道?他急匆匆地就跟了进来,也顾不得老师会不会生气,也顾不得自己有多么不堪,甚至和何景深乘上同一部电梯,在电梯里小心地缩在角落后面。
仰望曾经追随四年的背影,无可名状地感受到心安与抚慰。就像一只出门觅食的崽子终于回到温暖的巢穴,就像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亲人的身边——这一段不过半分钟的同行,却让过去一夜的寒冷都融化消散,哪怕是短暂的,易逝的。
他压抑着不抽噎,不哭出声——可泪水怎么才止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