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竟还生出了退意,找不到来由的,也没什么道理的,好像是在害怕却又不知到底是怕个什么。他在发颤。
猫眼的光从里面被遮住,陈轲又是一颤,往后再退了小半步,退到何景深决计看不到的位置。
咔,老旧的锁扣响了一阵,防盗门开了。
何景深出现在门后。
才不过一年未见,两个人外表上都没什么变化。开门的刹那间两个人目光平视,没有分毫的避讳——陈轲蓦地又笑开,就是一个笑,很单纯的开心的笑,满身泥垢风尘仆仆终于找到家门的孩子那样的笑。
带着一些局促,以及不可避免的仓皇。
“老师……”
何景深难免意外,“是你?”
或许这两个字前面应该再加俩字,才能构成他此刻完整的语气:怎么是你?
陈轲低了眼,仍抿着点笑意。他注意到何景深的右手,紧紧地抓着门锁的把手,这是一种戒备的姿势。
门也只开了一半,随时都可能会关上。而这个时候他竟然想不出该怎么接话——怎么是你?
还好,何景深追问了一个相对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
“毕业了?”
陈轲回神,点头:“嗯……”
“毕业了就好。”何景深道。
他似乎吁了口气,并不怎么明显,又问:“找工作了?”
陈轲仍是点头,答:“嗯……拿了几个offer,都比较满意。暂时还没做决定。”
然而随着这句回音,何景深的神情也终于完全冷却——仿佛一下子把牵连的最后两根丝线硬生生地崩开,彻底化作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回去吧。说了就当做不认识。以后别来了。”
陈轲上前一步拉住何景深的手腕,目光在半空与何景深猛烈地一撞。旋即他的手被何景深振开,门重重地就给关了。
余音一层层激荡,声控灯再次亮起,晕白的光照白了乳胶漆成的墙,照白了瓷砖铺就的地,也把陈轲照得纸一样苍白。
。
杵在门外,陈轲懵了一阵。
一会眼前是前两天的事,毕业典礼上的一幕,艺术之翼被李成同拿在手里,笔尖划过毕业证书光滑的纸面落下名字,一会又跳转到一年前,三年前,七年前,都是那样真实与亲切。明明舍不得,明明放不下,怎么能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难道老师在怄什么气?故意使脸色给他看?
想了想陈轲又要按门铃,想想却又没按,他在走廊中间向着12号公寓的门跪下,不过三秒又站起来——身后传来响动,13号公寓的门被打开,旋即一声不无惊讶:“陈轲?”
陈轲转过身,对老师的邻居笑,声音略有些嘶哑:“钱老师好。”
钱老师,钱力,建筑系专职辅导员——并没有带过陈轲。何景深的同事。
钱力从门里面出来,拎着只不知道什么部门组织培训发放的藏蓝色袋子,袋子鼓囊囊的。换了皮鞋,发现对边一直没响动,奇怪道:“何老师应该在家。可能在里头没听见?”
陈轲——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按第二次门铃,只好谦笑着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这时候钱力道:“刚回国吧?没提前给你老师说一声?”
陈轲也没多想,顺从地点了点头。
出于对学生职业病似的关心,钱力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何景深的电话拿到耳边。
陈轲猛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制止只得吊着口气,两眼直直地勾住钱力手里的东西——
“是我,何老师,开个门。”
一丝冷汗从陈轲头上爬下来。
三秒,四秒,伴着几声促急得脚步果然12号公寓的门再度被推开,何景深出现在两人眼中仍是那身整洁得挑不出毛病的着装,衬衣马褂,熨得瞧不见褶子的浅色长裤。
大概是光线太暗,也大概是何景深的冷笑并不明显——钱力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白胖的脸几乎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特地避身给陈轲让开个位置:“何老师,看看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