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药,医护人员悄无声息地离开,陈轲蓦然地感觉到空旷,macbook屏幕一合,抻起脖子往窗那边一望。
拢起的窗帘后面,滚流的江,江对岸成排成林的楼房,甚至葱蓉叠翠的绿化带,穿梭在江面宛若一片小叶的船,江中一带小州小州岸边的垂钓者——什么都笼罩在一层阳光下,什么都散发出一种勾使人前去探寻的味道。
唉。
埋脸趴上一会,软绵绵没了骨头似地。
蓦地一下陈轲又趁起来,手机开锁,翻出被珍藏在特定的文件夹里,从童年到大学的,与他寸步不离的照片。
拇指随性地划上两下,小时候的照片可真不少——早年的照片都是胶片翻拍,大多染着层岁月的枯黄:被母亲抱在襁褓的时候,牙牙学语的时候,牵着父亲的手学走路的时候,坐在爷爷膝头和同样是建筑师的爷爷学画画的时候。
十岁过后就没了。十岁那年他跳级上初中,爷爷去世,他成了孤儿。
中学五年一片空白,那五年时间,他的生活就只剩读书,拼命地读书,用密实到没有分毫空隙的忙碌填满自己——真正的人生,仿佛到了大学才拉开帷幕。
军训,入学仪式,班级聚会,社团活动,甚至他在老师的逼迫下、借来同学的裤衩参加的那场运动会。
也有和老师一起的照片,老师不喜欢拍照,所以经常是他一个人找机会拿着像素感人的手机偷拍:过节,拿奖,寒假暑假跟着老师出去度假散心。还有每年生日,八月六号,老师会亲手做一桌好菜,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十年前他刚够得上老师肩膀,现在已经和老师一样高,十年前的他稚气幼弱,完全不似现在这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样子,十年前他画的图总是歪歪扭扭,现在……
这么多年,世界在变,自己在变,同学朋友亲人也都在变。远去的远去,失联的失联,只有老师始终在他身边守护着他陪伴着他,也始终这样的喜欢揍他。
这么多年。
蓦地想起什么,备忘录里翻到篇草稿——昨晚上蒙被窝里写的,一些想说又不太敢说的话。当然是写给老师的。
本来打算今天再读一遍添个结尾用邮件悄悄发过去。这会竟觉得有点辣眼睛。
笑一下。随手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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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何景深踏入医院的大门,拎着包圆润滚红的山竹。
此时陈轲刚吃过饭,伤口太疼缺乏食欲压根没吃两口,挂着吊针睡午觉。
何景深进来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山竹,弯着腰摸一摸陈轲的额头——小家伙在被窝里蠕了一下,黏黏地要往人手上蹭——收手回来,跟着谭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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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
谭澈坐在办公桌前,调取陈轲过往的体检记录,一五一十给何景深说明情况。
一改前几次见面的作风,此刻的谭澈正经得惊人: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干净合身的白大褂,举手投足处处谨细认真。连何景深都有些意外。
谭澈说。他和陈轲认识有几年了,比陈轲只大一届,14年毕业。陈轲做上总裁以后,邀请他回国做云和的院长。合作伙伴,也算是朋友。
特别澄清一下,他是MD不是PHD。临床医学博士,不是医学博士。陈轲昨天说错了,啊,不过这没关系。给个改口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