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段日子,他已有些惊弓之鸟了。单解衣不过抬眼看着他,几个呼吸间,他已抖了两次。“你是‘安远镖局’的趟子手?”她一开口,男子又抖了一下,“叫赵小多的?”不敢看那双威光内敛的双瞳,他小小的点了下头,连反问眼前女子的勇气都没有,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日劫镖你为什么没死?”单解衣的声音问的很慢,每一个问题,都盯着男子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下意识的揪了揪衣服,赵小多讷讷的开口,“那夜下大雨,我尿急,跑了半条巷子才找到一个躲雨的屋檐下,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兵刃声,然后……”“然后就你这胆子,不敢出去了是吧?”风琅琊喝着酒,一双眼斜斜睨着他。赵小多脸上表情惨白,扯着身上的衣服,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知不知道这是哪里?”风琅琊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调侃。赵小多摇摇头,“我、我不敢问,他们让我描述女子的容貌,我也描述了,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嗤……”风琅琊迸出一声笑,“就这个胆子,还当趟子手?”单解衣瞥了眼风琅琊,他自觉的举起手中的酒壶,示意噤声。“那你知不知道总镖头保的是什么镖?下镖的是什么人,里面有什么东西?”她慢慢的开口。“就是‘梓窑城’里张富户家的财物,说是他要举家迁往京师大舅子这,让我们把家当运送过来,古董、字画、还有些金银之物。”他咽了咽口水,终于放开了揪在胸口的手。她皱了皱眉,“没有了?”“镖箱里的我核对过,就是这些。”他嗫嚅着。“没有暗镖?”单解衣不疾不徐,再度发问。赵小多沉默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你再想想,有没有暗镖?”“我只是趟子手。”赵小多低下头,“顶多也就知道明镖上的东西,若有暗镖,那也只有总镖头才知道,是不会告诉我们的,但是,但是总镖头临死前,曾经拍了掌在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暗镖。”她冷静的目光沉思着,半晌后才开口,“你将明镖上的东西告诉我。”“嗯。”赵小多瑟缩着答应,努力回想着,一样样报出,而单解衣,始终是平静着面容,看不出半点心思。当他全部说完后,风琅琊施施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似有若无的咕哝了声,“白跑一趟,什么都没有。”“我……”赵小多抬起希冀的面容,“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风琅琊笑着回首,邪恶的眼神中口气意味深藏,“相信我,以你的胆子还是在这里呆着的好。”夏日的夜晚,没有了蝉鸣的鸹燥,一点微风都那么可贵,她缓步在无人的巷头,头顶新月相映。“喂,下面该去哪查?”他大大咧咧的表情下,一双眼却明亮,在褴褛的衣衫下格外显眼。“你赢了,不是应该你做决定的吗?”她慢悠悠的开口,将问题踢还给他。“既然镖师这问不到,那就只有去接镖的人家问了,是不是?”他眉开眼笑,“既然我主导,那么你不介意由我上门吧?”“不介意。”她好说话的态度让风琅琊大感意外,还来不及笑出声,耳边单解衣的声音飘飘而至,“就是不知道人家大户放不放乞丐进门。”正文“实在不行,我也卖卖菊花”夏日,午后阳光正烈,白花花的刺眼的很。这个日子什么最舒服?当然是泡在水里。于是,偌大的庭院正中,多了个硕大的澡盆,哗啦啦的水花四溅里,一条精壮的胳膊懒懒的搭在桶沿,手里,还不忘勾着个酒葫芦。黑乎乎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没擦洗过的酒葫芦。一道酒箭射出,正中某人张开等待的口里,溅出几滴酒花,沾上他乱糟糟的满脸大胡子上,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他满足的点点头,身体沉在木桶中,志得意满的闭上眼睛,懒的仿佛睡着了。这就是单解衣打开门后看到的第一眼情形。木桶,水花,男人为了清净,她将客栈整个院落都包了下来,可惜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后,再也没有了清净,他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屋檐上,房廊下睡的不亦乐乎。靠着桶沿边的脑袋微微抬了下眼皮,“你起来啦?”能不起来么,有人搬个桶子在这里洗的稀里哗啦响,以她的敏锐度要是不知道,早不知道在江湖中死多少回了。他的桶子就在庭院的正中央,她无论从哪走都必然要经过他的身边,单解衣笑笑,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手中一杯昨日的冷茶,悠闲的翘起腿,慢慢的啜饮着。“你在看什么?”他掬起一捧水,慢慢的淋上身体,懒的快要睡着了。“你想给我看什么?”她不紧不慢,靠在椅子上,姿态比他更懒,也更从容。他眯着眼睛笑,铜板从指背跳到另外一只指背,眼花缭乱的转着,“你不觉得晒太阳很惬意很舒服吗?尤其是晒出漂亮的肤色,看这颜色多健康。”“那你记得要趴着晒晒后面,不然会颜色不一样。”她抬眼,手指点了点他的浴桶。哗啦的水声中,他当真翻了个身,双手架在桶沿看着她,铜板在手中跳跃,“打个赌吧?”在单解衣平静的眼眸里,他笑的无赖,“我赌这一次上门,我们依然不会知道那暗镖中到底是什么,白跑一趟。”“赌注是什么?”她淡笑,看不出心思。“下一次的决策主导者是谁。”他摇了摇脑袋,的发甩起水珠无数,披散在结实的小麦色肩头。她指微抬,一缕指风弹出,那铜钱在空中急速的旋转,“好,我赌了。”手伸出,将铜钱握入手心,他对着拳头轻轻一吻,看着她的目光包含深意,“我觉得我会赢。”这次,单解衣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含着浅浅的笑意,茶盏就口,饮着。“今天我做主,你是不是应该为我买身合适的衣服呢?”他扬了扬下巴,漂亮的肩颈弧线下,锁骨挺立,喉结滑动,引人的目光窥探那桶沿之后深藏的风景。“那你是不是应该将你的胡子剃一剃?”她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朝着大门的方向一步步的走去,当身体行到浴桶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浴桶中的男子。他大咧咧的迎上她的目光,不期然的咧嘴一笑,“好看吗?”“不错。”单解衣的眼神没有半分躲闪或者跳跃,平静无比,这才再度举步,当紫色的衣角闪过门边时,她淡漠的话语悠悠传至,“我认为晒太阳的话,最好平躺着,窝在浴桶中会比较难受,晒不均匀。”那厚实的木桶,刹那间忽然四散崩开,碎裂的木片伴随着水花,稀里哗啦迸满整个院子。桶子里的人在木桶炸开的瞬间凌空飞起,豪迈的笑声直传院落外,“有道理,我上房顶去晒晒。”褐色的劲装包裹下,高大的身形终于露出了它的完美,宽厚的肩部,精壮的胸膛,柔韧的腰身挺翘的臀,无一不是蕴含着力道,乱糟糟的头发也终于被他洗出了乌黑透亮的色泽,这倒让她很是惊讶。唯一不变的,是那满脸的大胡子,虽然没有剃干净露出他本来的真面目,倒是修剪整齐,更透着一股彪悍气,像极了行走江湖的镖局总镖头。站在大门前,他手中的铜板高高抛起,冲她挤挤眼睛,“记住,你我的赌约。”回给他的,是她淡然的微笑。当手指敲上大门的时候,他身上懒散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中的精干,而她则默默的站在身后,观察着。普通富户人家的院落,青苔老树,处处都显示着长久生活的气息,老者脚步虚浮,没有半点武功在身,院子里仆人几名洒扫着,一切都平静安宁。“镖局的事我听说了,真是令人唏嘘感慨,哎……”老者感慨着,“刚刚迁往京师,就碰上这个事。”风琅琊刚坐下,习惯性的翘了翘凳子,脚刚刚踩上凳沿,又不对劲的放了下来,捂着唇轻声一咳,“家主,我们既然接了镖单,就一定要负责到底,您不妨拿镖单给我,核对下其中物件如何赔偿。”“这……”老者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愣了半晌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安远镖局’不愧是中原地带驰名的镖局,我们本以为镖局伤亡如此重大的情况下,我们的家当也就打了水漂,您这、这。”风琅琊抱拳,语声直爽,真真一副豪侠气势,“您都说了我们镖局是中原驰名的镖局,失镖岂能不赔偿?”“稍等,稍等。”老者快步而去,留下他们两人在厅中静坐着。风琅琊悄然凑上她的耳边,“‘安远镖局’那边我已经打探过了,这一次连总镖头带趟子手一共十二人,别说赔偿,只怕关门大吉就在眼前,我以丐帮的名义接下了替他们赔偿的责任,所以我们的身份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手指抖开,一张白纸上罗列着数十件物品,最下方是周仁远的签名和印鉴,还有老者的首印。“这是我从‘安远镖局’拿来的镖单,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