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甚至连被抓都要手拉手一起的情分,一根筋死心眼的屠牙从他把王病抱进屋里时顿悟到了什么,没再制止,呆呆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天空。
岑立和屠牙出门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很久以后,有人问岑立为什么要救王病这个拖油瓶,岑立眺望着南方,视线没有焦距,不知是在看远处的云还是近处的树,笑了,“纷乱无望的时代,他心存一场盛世,仅此而已。”
上弦月终于扫除云层冒了出来,照进沉睡的县城,月下是两个人。
两人在小六家的屋顶往下看,屠牙托起下巴,已经惊讶地话都不完整:“这是…”
林毅和刘丕竟然在小六家门口汇合了,两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样,交谈一会后,刘丕挥挥手,身后五个人,其中三个走到林毅身后,看来两人已经在某方面达成一致,作别后又散开。
岑立暗中松了口气,又沉下脸来,没有比这个更糟的事了,城门出不去,司马烨的店回不了,天一亮,又得做贼样躲着全城的人。
屠牙不认识刘丕,自以为满打满算也就林毅比较难对付点,其余二十来个县尉下属和那几个黑衣人也就站着好看充数来的。但看岑立脸色也知事态严重,小心问道:“我还能打,杀得出去么?”
岑立摇摇头,“那个背铁弓的是个厉害角色,骑射之术不在我爹之下,怎么杀?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大功臣屠牙笑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看到火光就赶来了。”好巧不巧,那地方正是在王病家附近,一根筋的屠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岑立定在那里了。
岑立不轻不重拍了屠牙一巴掌:“万一我不在你不是去送死?叫你呆哪就呆哪,以后少违背我的命令。”
屠牙一副我听到了但就是不想依你的顽皮表情,伸手进斗篷拉扯岑立的衣裳。他们的王穿了梁人的衣裳,屠牙记得他从小就喜欢梁人的东西,在没有跟随那格尔来到梁人的国家时,岑立在更北的地方,寒冬腊月在帐篷里拿着本破书,手指冻得通红还不断翻来翻去,嘴里念着听不懂的怪话,岑立告诉他他在自学汉语,将开一定要离开这个蛮荒之地,去到那个屠牙讨厌的地方。
他说那里的人不像他们穿兽皮,他们不轻视弱者,老人会被尊敬而不是只吃剩下的食物。
可是他们来时正是愍帝时期,诸侯王已经起事四年之久,连年战火纷飞人人食不果腹,肥硕的水草被践踏成龟裂的干地,有识之士洋装正派到处欺上媚上,亲人关系日益疏远改名换姓甚至自相残杀,上下温良恭谦让的背后是交相怨恨。
这其实是礼仪发展的末路。可屠牙不这么想,这里没有一种东西比得上故乡的鱼鳖飞鸟,空气中弥漫着虚伪。当他们跨过长城,渴求的目光只看到腐朽,那是一种梦想被一拳彻底打碎然后再狠狠吞下无法消化的感觉,他们慕名远道而来,他们最缺最向往的土地养了一群白眼狼,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小六拧干布在擦王病上半身,小孩子力气小,怎么也没法抱起王病擦后背,岑立走到寝室内,看了那盆血水一会,走到榻前坐下,一手环住王病的腰抱起,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头,把他的头放在肩上,拿过傻在一旁的小六手上的血布,难得的温柔道:“你们怎么相识的?”
小六怯怯道:“公子来我们绸缎庄买衣裳…买走可我做的被客人退回的衣裳,老板说今晚不卖出去的话要我走人…”
岑立哦了声,把布丢进盆里,一只手还放在王病腰上,小六自觉地洗布拧干递给岑立,他从没见过有人流这么多血,手还在发着抖,壮着胆问岑立:“公子怎么会伤成这样?”
岑立:“别问,你去休息。我们不会对你怎样,只是借宿一晚。”
小六点点头,虽然一开始对这个外族人有点防备,但看到他照顾王病后,这点戒心就单纯地变质为“你救他那你也是个好人”,遂道:“我爹娘虽去世的早,但他们教我做人的道理一点不少,我看得出公子他是个好人,不用着急离开,等他养好伤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