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道:“杜仙仪已死,他不会再听第二个人的命令。而除了我之外,他应该对杀其他人没有兴趣。”嫏嬛望着山阶上翻滚摩擦的痕迹,叹道:“总是在理智与癫狂的边缘徘徊,他一定也很痛苦。”纪莫邀继续下山的路,“害死知命、商佐和三位先生的凶手已畏罪自尽,这事就到此为止。”高知命头七那日清晨,纪莫邀坐在无度门前堂的台阶下,像是准备好要出行,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其余人还没起身,只有嫏嬛醒来准备早饭。“你在等谁?”她问。“等你。”嫏嬛的心“唿”地一悬,“那你怎么不早说?”纪莫邀轻笑,“顺便问问而已,省得你事后怨我。你要是不想跟我来,我就一个人去。”嫏嬛哭笑不得,“那也不用现在才问啊。”“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心情如何?太早给你负担,反为不美。”“你难得这么体贴,我是不是应该很感动呢?”纪莫邀只是笑笑,没说话。嫏嬛轻叹一声,道:“罢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重回壮胆亭,唯独少一人。“我们上桥去吧。”纪莫邀提议道,顺手将披风递与嫏嬛,“上面风大。”“那你呢?”“我想吹风。”嫏嬛于是裹起披风,与纪莫邀一同踏上吊桥,俯瞰青刀深涧。纪莫邀一直走到桥的中心,目指东方。山风迎面掀开他的衣领,露出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熟悉的物件——一枚绣着凤凰的蓝色眼罩。“那是知命的……”嫏嬛哑然失声。之前记得欧阳晟说,高知命的棺木在第一夜后似乎被人动过,棺盖有些许移位,难道是……“我知道掀棺听起来很是不敬,但知命既然不再受肉身的束缚,失明的一目也不会再困扰他。他的眼睛因我而盲,而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他在奔赴极乐之时,双目能清清楚楚地直视前方……”纪莫邀停了下来,低头端详着眼罩上的凤凰,面上浮出一丝苦笑,“当然,这也有自私的原因。他身无长物,除了这个眼罩之外,实在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留念。我就是觉得一并埋了,有些太可惜。”“我懂,”嫏嬛蹭了蹭他的手臂,“知命一定不会介意的。”两个人低头望向如刀锋般狭窄的涧水。桥上风势凌厉,可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其实想到叫上你,也是有事请教。”嫏嬛束紧披风,“真巧了,我也有事要问。”“会是同一件事吗?”纪莫邀打趣道。“如果我们真的心有灵犀,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不是坏事,焉知,不是坏事。”嫏嬛点点头,见纪莫邀不出声,便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希望继续下去……继续帮我寻访爹娘没有走完的路。”看到杜仙仪誊写的名册时,嫏嬛发现了一个一直被忽视的事实。顿悟时,她不敢相信事实竟然如此显而易见,却令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了这么久。楚澄虽然管这个叫名册,但里面没有一个名字,只罗列出一个个日期和地点。而在杜仙仪工整的字迹下,每个日期对应一个地点,合为条目,整齐排列开来,竟刚好有二十八条。会是二十八星宿吗?而印证她这一猜想的,是一封阴间的来信。回到无度门的次日,她收到了封锦山的亲笔信。这是一位心思缜密之人迟来的警告——“繁之曾言及其中所陈,日期二十八条,住地亦二十八条。鉴于名册出自登河楚澄之手,则必为二十八星宿之生辰籍贯。繁之曾托杜仙仪以此转告温公,未有回音。繁之豁达敦厚,无疑人之心,只道温公忙碌,不知回信。某以为不然。杜仙仪与姜氏交好,恐生攀附袒护之心,未将所言转告温公,至令两头不知。今另附书与二娘,望慎之。”这样一来,杜仙仪处心积虑要第一个除掉谷繁之的理由就很明显了:如果谷繁之能够与两姐弟见面,她便前功尽弃。迫不及待地先一步联系三位先生,令对方的回信总是先送到自己手上,都是计划的一部分。至于陈南笙那未完的句子,意思就更清晰了。“你爹最后一封给我的信里,还开玩笑说自己笔尖去过的地方比两脚要多得多了,他可是像登——”像登河山那样的名门,都没有去过。父亲从未参透名册的含义,又不曾收到谷繁之的提醒,自然没有理由造访姜家。也就是说,杜仙仪当初解释自己去登河山的理由根本就是撒谎——她亲自去登河山见姜骥,绝对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