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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都说阿云固执，但那年头，谁不对爱情这回事固执?

十八年后，男人娶了一个长得跟阿云一模一样的女子;女子不叫云，叫雨;男人一生，在云雨之间来去，哭笑无端。

文艺片遗失了

多年前看到电影《恋恋三季》的广告：一个穿越南国服的女人，仰着脸，站在火红红的花树下。因为这帧剧照，好想去看这出戏;但事情多，搁下就忘了。买来影碟，不舍得看，又搁了半月。&ldo;这是一出&lso;文艺片&rso;!&rdo;看完了，有这样的感觉。

文艺片，有什么值得诧异?再想了几日，原来，香港是没有什么文艺片的;文艺片，离不开一个文艺的剧本，要写出一个精致的文艺剧本，离不开一个精致的文艺人，或者，离不开一部精致的文艺小说。

是有人把严肃的作品，比方说，张爱玲的小说拍成电影的;拍得再认真，还是让人觉得遥远，变了&ldo;历史片&rdo;;等而下之的，虚浮无血肉，都沦为造作的笑片。

《恋恋三季》的导演东尼&iddot;包拍越南，让人看到&ldo;越南人在越南生活&rdo;的具体面貌;观众看得到，也感受得到他们的文化、诉求、爱和自尊。一个三轮车夫天天在酒店门外等一个妓女，&ldo;我是一个妓女，而你只是一个车夫，我们可以怎样?&rdo;妓女觉得酒店好气派，好华丽，她要住进去，变成&ldo;那个世界&rdo;的人;我们也明白她的苦涩和&ldo;虚荣&rdo;。

酒店门外，有一个卖白莲花的女孩，她叫甘欣，日头毒，甘欣汗流浃背;这天，莲花卖不出去，因为有人载来一货车的塑料白莲花。&ldo;塑料花还有香味，大家都爱喷到花上那些浓郁的气味。&rdo;这是采莲女的控诉：&ldo;文明&rdo;，很虚浮，但大众趋之若鹜。

哈威&iddot;凯特尔演回到越南寻找女儿的退伍美军，遍寻不获，他沮丧得借酒浇愁，这时候，他的女儿却出现了：是来陪酒的。镜头再转，他向甘欣买了一束幽香的白莲花，送给女儿;命途，布满泥污，但人心，可以出污泥而不染。

《恋恋三季》的越南，不是大美国恐怖分子作为武器试验场的越南，这个越南美丽而清雅;开场，戴斗笠的女人泛舟池塘采白莲，池塘中有一华屋，屋前，采莲妇唱着老歌，&ldo;……女子命运，犹如雨点，一些落在黑阴沟，一些落在金池塘……&rdo;是知命，也是认命;认命的歌，一唱百和;新来的甘欣不随俗，她唱的，让老女人皱眉;字幕译得粗陋，我琢磨原意，润饰了，也许更贴近采莲女的心事。

有谁知道田里有多少稻穗?河有多少湾流?

云有多少重?森林里的落叶，谁可以清扫净尽?

谁可以叫风，再吹动大树?

蚕要吃多少桑叶，才可以造就美服华衣?

天要下雨，但海洋，能承受多少眼泪?

月亮要等多少年，才会苍老，才可以在静夜里停驻?偷走我心的人，我仍旧会为他歌唱，愿他青云直上……

池中华屋里，住着一位老诗人，染了恶疾，绝少见人，却为自己的莲园骄傲;他告诉甘欣，小时候，有一个女人对他唱过这首歌;如今，死神就要来做客，他希望她最后一次为他唱这首歌。

象征，用得着迹，是有点&ldo;样板&rdo;的，但不减情味;有情的故事，都好看;有情，还有那么一点文化味，就可以流传了。

没有文化，没有对这文化的反思，反思不出一个所以然;或者，这个&ldo;所以然&rdo;处理得不好，就没有文艺片;香港没有文艺片，因为我们的文化，长期交白卷。

《恋恋三季》没有贬抑穷苦人，大家都是穷苦人，没让&ldo;道学家&rdo;玷污的国度，人都活得有尊严;莲花本来不沾泥，泥，都是伪善之徒糊上去的。

吃人升降机

海边屋小，没升降机，出门赴宴也未必部是楼上店，十天半月没搭&ldo;电梯&rdo;，忽然置身这么一只铁匣，总觉不安，总多幻想。写过一篇升降机爱上一个男人的故事：夜深，大堂电梯打开门，飘出来千万朵蝴蝶;电梯叫海仑娜，因为某天有人在&ldo;她&rdo;的铁扉刻了：&ldo;海仑娜，我永远的爱。&rdo;男人没察觉这个铁匣的心事，他带女孩回家;女孩踏进升降机，升降机就变成微波炉，再开门，男人只见到一摊血水。

电梯的声光颜色，总让我觉得那是一个微波炉，大家挤在一起，都希望给烤死的，是身边人。

&ldo;心理学家发现一件事，两个人，同赴一个目的地，在电梯里，他们不会交谈;如果一起爬楼梯，或者，拾级于鸟语花香的长阶，这两个人，一般会聊聊天，话话家常。&rdo;拖鞋麦飞说;他能吃饱，就关心思考。

升降机把人关在一起，人反而变得疏离，冷漠，那是&ldo;速度&rdo;带来的遗害;我们失去&ldo;慢&rdo;的情趣，&ldo;慢&rdo;的从容;我们感到闲逸，觉得下一秒，眼前人仍旧存在，大概才会想到跟他&ldo;发展感情&rdo;，谁会跟一个在微波炉里等出生天的人打交道?

微波炉里这个人，他可能比我们更早&ldo;离去&rdo;，在下一个数目字出现的时候，化为乌有。

米兰&iddot;昆德拉写了一部书，也叫《慢》，对有速度，但无方向的人生，就很有感慨。好想再写一篇小说：升降机会吃人，每隔一段时日，每部升降机都吃掉一些人，吃得骨肉不留;大家只觉得人口少了，出门清静了，朋友不见了，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情侣在电梯前吻别，温柔的夜，大堂管理员鼾声有如鲸鱼哼的蓝调。&ldo;明天见。&rdo;你说;但今夜，你可能让电梯吃掉，你的女朋友，也可能让电梯吃掉。繁华闹市，我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门开门合，而生命，是那样的无常。

奴婢&iddot;驴马&iddot;工具

人，生而不平等;教育，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我们学习尽可能平等待人;能平等待人，就很不错;没有人我之别，还要没有人猫，或者人狗之别，全无&ldo;分别心&rdo;这是禅者的境界了。

有这么一个故事：和尚拜访翠岩禅师，禅师不在，就去找主事僧。

&ldo;见过禅师了?&rdo;主事僧问。&ldo;还没有。&rdo;和尚答。主事僧忽然指着身边小狗，说：&ldo;你要参拜禅师，就先礼拜这条狗。&rdo;

&ldo;你要我拜狗……&rdo;和尚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他习惯了见高拜;狗，不够高。

江山坐稳了，富起来了，要无分别心，要能尊重人，要明白这&ldo;平等&rdo;二字，就更难了。&ldo;大爷有钱，大爷爱怎么摆弄你，就怎么摆弄你!&rdo;你见过有财有德的人吗?都把人当奴婢，当驴马，当工具。

今天兴到，招来一批;明天，都裁去。用你，是为了增强公司竞争力;裁你，还是那一句：&ldo;为了继续增强竞争力。&rdo;把员工当奴婢，奴婢还是人，大爷偶发慈心，奴婢还有半碗开眉饭;把人当驴马，年深日久，效力的也把自己当驴马，谁多赏一块骨头，就为谁卖命;驴马，何必对旧主忠心?

等而下之的财阀，把人当工具。

&ldo;我既然是工具，是一张刀，一口钉，谁多付我钱，我捅死你，钉死你，绝对问心无愧。&rdo;工具，有工具的逻辑;员工沦为工具，工具冷而硬，当然更不必对旧主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