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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我整理了，仍由爱窥秘的大闺男来演，免得情节失传。

大闺男下班回家，出了升降机，又逐户看人家的防盗眼，由外往内看，就一点光影，勉强能辨屋中有人没人;为求美观，住户不得擅装钢闸，过道寒光照影，脸贴木门，大眼看小眼，已是闺男枯寂生涯的卑微娱乐。

&ldo;这户人，神台灯坏了好多天，怎么还不修理?&rdo;屋里幽暗，就红光闪跳，大闺男最爱窥伺这一点红，总觉得那点红，红得好润。

他踮着脚，忽然伸舌头舔那防盗眼。&ldo;如果屋里有女人，一定吓死她!&rdo;他称心如意，见那红灯不闪了，方才&ldo;沙唷娜拉啊，沙唷娜拉啊……&rdo;哼着黎明的怪歌回家就寝。

&ldo;那屋是谁住的?&rdo;大闺男忍不住问管理员。&ldo;好久没人住了。&rdo;管理员答。&ldo;没人住，怎么神台灯总亮着?&rdo;&ldo;空落落的单位，哪有什么神台灯?&rdo;管理员说着，浑身鸡皮疙瘩：&ldo;你说的那……那盏灯，多久眨一眨?&rdo;&ldo;我眼睛眨一眨，灯就眨一眨。&rdo;大闽男笑答。

管理员踌躇半天，告诉他：&ldo;那单位，本来是住了个女人的，早就不在了。&rdo;&ldo;漂亮不漂亮?&rdo;大闺男兴致高，硬要追问。&ldo;不知道。那张脸，让情夫剁烂了，剁得好烂。警察来的时候，女人眼睛瞪得好大，全红，布满血丝，说什么都不肯瞑目!&rdo;管理员瞟一眼摇摇欲倒的大闺男，叹了口气：&ldo;尸体移走了，没想到还是移不走那双红眼睛……&rdo;

红灯笼

中秋夜，月亮那一脸寿斑越发碍眼了。老和尚在一株玉兰树上挂了个纸糊的红灯笼，就退入禅房，隔窗看烛焰明灭。

&ldo;师父，你知不知道人世间，什么是最恐怖的?&rdo;小沙弥傍着他坐定，就问问题;古往今来，老和尚身边，例必有位擅长发问的徒儿，作用，就一个：彰显师父的睿智。&ldo;最恐怖的，是一只脸青发白的女鬼，忽然间，从窗口爬进来，二话不说，就咬掉你的头。&rdo;老和尚答。&ldo;为什么是咬掉我的头，不是咬掉师父你的头?&rdo;小沙弥不解。&ldo;咬掉我的头，我就不能去&lso;恐怖&rso;，也不能告诉你，怎么样才算最恐怖。&rdo;老和尚，最会为徒儿设想。

&ldo;我觉得最恐怖的，是蜡烛烧尽了，灯笼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蓦地里，这个灯笼竟又亮起来了!这座山，就只有我们师徒两人，这灯笼，是谁去点亮的?&rdo;小沙弥说完，抱着手，但觉满室都是寒气。老和尚着著跳闪的灯火出神，半晌，烛灭了，大小和尚同吃一惊，连声怪叫。&ldo;三更了，睡吧，夜生活太多，到底不好。&rdo;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ldo;我总觉得灯笼会再亮起来，这么想着，不会睡得稳。&rdo;小沙弥说。&ldo;把窗户关上，看不见灯笼，就没事了。&rdo;老和尚着他去关窗。&ldo;你以为关了窗，灯笼，就不会亮起来?&rdo;小沙弥讲原则，认为眼不见，不等于就干净。&ldo;你到院子里去把灯笼除下来，一把火烧掉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rdo;老和尚不耐烦。

&ldo;万万不可!&rdo;小沙弥解释：&ldo;师父你年纪大，夜尿频，我把灯笼烧掉了，你半夜里起来发现灯笼还在那里，亮堂堂照得满院子一片红，你还尿得出来?&rdo;老和尚让他说得毛骨悚然，夜尿多，够可怕了，夜尿再遇上死而复生的红灯笼，能不胆丧?他六神无主，反问徒儿：&ldo;你……你说该怎么办?&rdo;&ldo;你是师父，该我问你;如果你问我，那我就是师父了;我再笨，也不会笨得去当师父。&rdo;小沙弥答得直率。

这夜，师徒俩没有入睡;第二日，第三日……老和尚仍在苦思这个&ldo;灯笼问题&rdo;;一年过去，老和尚圆寂了。不过，临终那一天，他心境非常清净，他开悟了，终于明白&ldo;最恐怖&rdo;的，是不断兴起的妄念;院子里那盏红亮的灯笼，也只是他管束不住的一个妄念而已。

等着你靠近

&ldo;你会等我吗?&rdo;某女问。&ldo;我会永远等你。&rdo;某男答。这是很普遍，也很动人的对白。然而，这个&ldo;等&rdo;的概念，是错的，是不存在的。

时间，我们理解的时间，是流动的，直线前进的;我们在时间上漂流，根本就不可能有&ldo;等&rdo;这回事。

时间，就像一条宽阔无边的行车道，线，有五十亿条，人人风驰电掣;忽然，有一个人说：&ldo;我停下来等你。&rdo;这不可能，除非他给天外射来的死光击中，连人带车急冻在路上;但那个他要&ldo;等&rdo;的人在前进，也不可能在若干年后回头，驶到他&ldo;等&rdo;的地方，为他解冻，然后，抱着这个浑身雪水的人，听他说：&ldo;我终于守着我的承诺。&rdo;

不是这样的。那句话，应该是：&ldo;我要换线，但你会让我再次靠近你么?&rdo;&ldo;我会尽可能保持这条行车线，方便你的靠近。&rdo;这是标准答案，不浪漫，但合逻辑。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总有人说：&ldo;我们分开吧，大家的&lso;时间&rso;不对。&rdo;时间不对，因为靠近的时候，一个开得太快，一个开得太慢;而且，大家都载着太多东西。

路是直的，在直路上可以切线;所以，我们不会只爱上小学同学，或者住在隔壁的人;所以，有人连切几条线，开到亚马逊森林，遇上食人族，而且爱上酋长的老婆。&ldo;这是宿世的缘分。&rdo;你说。不对，那只是乱切线的报应。

我们都在路上孤独地驾驶，都渴望有个人并靠着，开上一段路;同居，结婚，当然不等于同乘一辆车，一言不合，猛踏油门，已经各奔前程。&ldo;这是一条长路。&rdo;你说。&ldo;对，这是一条寂寞的长路。&rdo;我靠近你，问得由衷：&ldo;能不能借点油用用?&rdo;

云儿坐在棺上哭

天阴雨湿，忽然想起那样的一个故事：

乙水镇;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墓园里，新坟并着旧冢，厉鬼笑看幽魂，一朵花出来，一个人进去，生命在出入之间，轮回不息。

阿云死了，急病死的，死时十九岁，一朵花的年纪，该冒出头的蓓蕾萎了地，当然不甘心。

&ldo;云儿，你这就去吧，这是何苦呢?&rdo;她娘在灵前哭;棺材到了坟坑边，一搁下，八个人竟再抬不起来。

&ldo;云儿坐在棺上哭。&rdo;神婆说：她哭一回，望一回，似乎在等人，那人不来，她的魂，有千斤重。

&ldo;你就问她等的是谁?我们替她找来，让她安了心，好走黄泉路。&rdo;阿云她娘看不见女儿。

神婆说：&ldo;我有阴阳眼，可没有阴阳耳，听不见新魂的心事。&rdo;

再等，天就黑了，人鬼都着急。

风吹草动，树后来了一个男人，脸上尽是泪痕和风霜。

&ldo;云儿，我来晚了。&rdo;男人在灵柩前跪倒，他说，他会随她去，当她入殓，他就在坟前老树上吊;男人看不见她，但她捧住他的脸，摇摇头。

神婆转告男人：云儿要你活。

阿云苦涩地笑了，笑完，化为一缕青烟。

仵工喝一声：&ldo;起!&rdo;棺材竟应声而起，顺利缒入坟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