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振宇被一个女人当面教训,又觉得丢了面子,指着李丽君的鼻子骂道:“你再吵吵胶东话,骂。我试试?再吵吵我连你一块儿揍!真是了不得咧,跑到别人家来训人,我怎么养孩子用得着你教了?你是谁家老婆?”“我是他老师!”李丽君厉声道。凌振宇略微怔愣,嗤笑说:“他都不上学了,你算他哪个老师?管得可真够宽咧!你家里是没有儿子吗?跑上门来管人家的儿?”李丽君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凌振宇又嘲讽道:“你这么稀罕这个婊子儿,把他领回家去养,叫他以后孝顺你去!”李丽君咬着牙说:“你不要了?”“不要了,谁爱养谁养!”凌振宇往后一摆手,打着趔趄回了里屋。李丽君忍着眼泪,拉起凌云的手转身就走。到了院里,李丽君看见瑟瑟发抖的小黑狗,过去帮它解了绳子,左手抱着狗,右手牵着凌云,大步走出了院门。他又变成了她的敌人。李丽君带着凌云回到家里,天已经快黑了。她先是给凌云倒了杯水,又给小黑狗喂了个馒头。正要做饭,丈夫回来了。刚刚陈卫东听人说,妻子领了个男孩回来,连忙提前下班回了家。到了家里,客厅里果然坐着一个脏兮兮的男孩,看见他进门,局促地站起身来。陈卫东低头一看,见他脚边趴着一只小黑狗,心口一堵,也没跟男孩打招呼,径直进了厨房。李丽君回头看了眼丈夫,淡然说:“回来了。”陈卫东关上了厨房的门,低声说:“你把这孩子带过来干什么?我们家也不富裕,养两个孩子紧紧巴巴,你还在这里大发善心,连人带狗带过来养。人家亲戚那么多,都没做什么,他班主任还有学校也没做什么,你在这里出什么头?你是工资比别人多吗?”李丽君闷头切着菜,没说话。陈卫东见妻子不搭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说:“丽君,你得想想咱们家的情况,我是信用社的领导干部,你突然带个孩子回来,让人家说闲话怎么办?再说露露也大了,跟个男孩子住一起总归不方便。”李丽君仍旧一言不发,想着凌云这会儿肯定饿坏了,放下菜刀给他泡了包方便面,端去了客厅:“你先垫垫肚子吧,晚饭还得一会儿。”陈卫东跟着过去,看见凌云小心翼翼地吃着方便面,叹了口气,说:“一会儿吃了晚饭,我带你去澡堂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吧。”凌云拘谨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下午六点半,李丽君去邻居家接回了果果。不一会儿,陈秋白也放学回来了,瞧见凌云坐在自家客厅里,愣了一愣,赶忙跑去厨房问妈妈,凌云为什么在他们家。妈妈说,以后凌云就住他们家了,叫她好好跟凌云相处。陈秋白怔在原地,心头上飘过一片阴云。这晚的饭桌上,李丽君一个劲地给凌云夹菜,分鸡腿的时候还给了他最大的一个。陈秋白看见了,心里越发不快。吃完了晚饭,李丽君和陈卫东开始给三个孩子分配卧室。家里总共只有三间卧室,两人起初想让秋白和果果住一个房间,凌云单独住一间,秋白情绪激动地拒绝了。他们又让果果和凌云住,果果也不愿意,抱着他们哭闹起来。最后夫妻俩实在没办法,只能让果果跟他们睡。其实夫妻俩先前已经在训练儿子单独睡,现在凌云一来,计划不免泡了汤。凌云住的卧室其实是个次客厅,直通主客厅、阳台和陈秋白的卧室。陈卫东本来不想女儿跟陌生的男孩住这么近,晚上洗澡时看见这小子还没发育,略微放心了些。但私下里还是悄悄叮嘱女儿:睡觉时把门锁好。陈秋白不用父亲叮嘱,自然也会把门锁好。自打凌云住进了她家,她对这男孩的防备和厌恶又回来了。她的怜悯只存在于他被虐待、伤害、挣扎生存的时刻。但当他入侵她的世界,试图瓜分爸妈本就一分为二的宠爱时,他又变成了她的敌人。凌云住进来的第一个月,陈秋白基本没跟他说过话。凌云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反感,也尽量躲着她。他知道在这个家里,除了李老师,所有人都对他心怀戒备,因而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其实他起初也怀疑过李老师是否真的想收留他。因为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大部分人的善意不过停留在三言两语不痛不痒的怜惜,或者至多天的物质施舍。他不抱期待地观望了一个月,李老师对他的关爱始终如一,不仅帮他复了学,还给他买了几身新衣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少不了他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