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白望了望天,觉得自己该回家了。正要折返,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小路上闪了出来,跛着脚,身后背着一个装水泥的尼龙袋子,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正是三周没见的凌云。陈秋白心口猝然一跳,悄悄跟在他身后,去了附近的废品回收站。凌云没留意有人跟踪,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回收站大院,把尼龙袋子往地上一放,喊了声:“卖酒瓶。”回收站老板闻声走进院子,从袋子里拿出酒瓶看了看,有的裂了缝,有的瓶口碎了,有的又太小,能卖的没有几个。老板数了数,给他凑了个整,结了两块钱。凌云也没多说什么,收了钱就走。陈秋白趴在墙角看着,见他去了隔壁的面点铺,买了一袋馒头,蹲在店门口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拎着剩下的几个走了。陈秋白呆望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悲悯。晚上吃饭时,她忍不住跟爸妈说了这事。陈卫东感慨说这孩子真可怜,又骂了几句凌云的父亲。李丽君在一旁没做声。过了几天,李丽君挑了个没课的下午,向学校请了半天假,先去学前班接了果果,送到了邻居家,随后便骑着自行车去了凌河村。自打上次听女儿说了凌云的事,她再也没睡过一个安心觉,这事就像是蛀虫一样,每天都在啮咬着她的良心。犹豫了几天后,她决定去凌云家看看。凌河村离镇上不算远,但骑车也要快一个小时。李丽君惦念着凌云,心中五味杂陈,一路都有些出神,半路上遇见一个男孩在路边摆摊,她只看了一眼,也没认出是谁。走过去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凌云。她赶忙又骑回去,急匆匆下了车,来到凌云面前,见地上摆着些坑坑洼洼的地瓜和萝卜,都是给猪吃的,根本没人买。估计他家里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可卖的了。李丽君眼睛有些酸,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摆摊?”凌云木然地站起身来,表情呆滞着,没说话。眼下还不到三月,天气依然很冷,凌云身上却只穿了件单衣,冻得嘴唇发青,哆哆嗦嗦,双手粗糙得像皲裂的冻土。李丽君又说:“别卖了,带我去你家。”凌云也没拒绝,蹲下来收了摊子,坐上李丽君的车子走了。到了凌云家,李丽君把自行车停靠在门前的麦秸垛上,抬头看了一眼,见院门很旧,墙是土糊的,因为年久失修,风吹雨淋,早已经破旧不堪。走进大门,院子里也是乱糟糟的,横七竖八放着些农具和搪瓷盆。一只瘦弱的小黑狗蜷缩在猪圈门口,脖子上栓了根绳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李丽君盯着那只狗,惊讶地发现,原来狗的眼中也会有痛苦悲伤的神情。到了堂屋,李丽君见凌云的母亲冯友娣不在,问他说:“你妈呢?”凌云低声回了句:“不知道。”李丽君也没再问。家暴的家庭里,母亲出走是常态,估计冯友娣是躲到娘家或亲戚家了。里屋的炕上,凌云的父亲凌振宇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醉醺醺翻下炕来,踉跄着来到堂屋,看见凌云抬手就打:“又上哪里胡窜窜去了,猪饥困胶东话,饿。得叫了一晌午了也不知道喂!”李丽君也顾不上自我介绍,急忙上去拦住他:“你一个大人闲在家里喝酒,让这么小的孩子干活?”凌振宇瞪着她,眼睛红得有些可怕:“老子生他养他,支使他干点活儿怎么了?你是哪里来的老婆胶东话,指妇女。,上我们家管闲事?”李丽君一口气闷在心口,气愤道:“你养他什么了?大冷天的,他一个孩子饿得去路边摆摊卖地瓜,你怎么狠得下心来?这么好的孩子,才上到五年级就不让他上学了,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谁是他父亲!”凌振宇随手抄起水瓮里的舀水瓢,朝凌云身上一摔,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婊子儿,老子把他养这么大他就该谢天谢地了!”李丽君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这是能跟孩子说的话?”这类闲话李丽君先前也听过一些。说是凌振宇脾气爆,在老家娶不到媳妇,只能托人从鲁西的村里介绍了冯友娣。两人结婚之后,凌振宇追了几年儿子都没如愿,对妻子拳脚相加,逼着她打掉了两个女儿,最后终于生了儿子。结果村里却传出风言风语,说这儿子可能不是他的。凌振宇被人嚼了舌根,也不管事实怎样,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对妻子打得更狠了,发起酒疯来连儿子也一起打。李丽君抹了抹眼角,又说:“当父母的是有责任的,你生了他就好好养他。你看看谁家父亲像你这样,对自己孩子像仇人一样?孩子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对他?你把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他受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