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溜冰倒没有恶感。但是,我一直没有尝过溜在冰上的味道,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向往。我曾经迷恋田径赛与游泳,如果永远不学会溜冰,未免也是一件憾事。于是,我答应认表哥为师,但磕头必须改为鞠躬。
一个下午,我把新买来的一双冰鞋和冰刀,背在身上,完全模仿着表哥一样的神气,跟他一路到高家去,走在半途,表哥说:
&ldo;对不起,我得实地告诉你,我的溜冰术并不高明。&rdo;
&ldo;何必客气呢,师傅!&rdo;我说,
&ldo;无论如何,您总比我高明呀!因为我穿上冰刀能不能平稳地站在冰上都成问题呀!&rdo;
&ldo;当然我比你多少要溜得好一点;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等一会儿我一下场你就知道我不行了‐‐不怕你不识货,就怕你货比货,你知道吗,唐琪的溜冰术可比我&lso;棒&rso;得太多了,她溜得才真配称是熟练超群并且美妙动人哩!&rdo;
&ldo;你说谁?唐琪?&rdo;我睁大了眼睛问。
&ldo;是呀,唐家表妹唐琪!&rdo;
&ldo;她又来天津啦?&rdo;
&ldo;她根本没有走。&rdo;
&ldo;甚么?她根本没有走?&rdo;我惊愕地,&ldo;她不是在北平护士学校读书吗?&rdo;
&ldo;已经退学啦,&rdo;表哥平淡地说,&ldo;从那次给老太太来拜寿,她一直就住在高家。&rdo;
&ldo;咦?您为甚么从来没讲过呢?&rdo;
&ldo;我讲她干甚么?&rdo;表哥反问了一句。
表哥这下倒真把我问住了。我从没有向他打听过唐琪的消息,他怎么能以知道我愿意他老早就把唐琪的消息告诉我呢?
我不再讲话。可是,我不能再平静下去。想到马上就要和唐琪见面,千万种不同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很惊喜竟有一个如此出乎意外的和她重逢的机缘,我很抱怨自己竟如此愚笨,一直认为她早已离开天津,而从不向任何人探询一下有关她的行止,如果我早知道她正长期居留在高家,也许我们已经变得很熟‐‐当然,我也颇为抱怨表哥,但是我说不出口来。
我又接着抱怨表姊,为甚么她也不把唐琪|直住在高家的事告诉我呢?也许高小姐从来没有和表姊提起,那么应该抱怨的是高小姐。真气死人。我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有些惶恐,我不知道这次和唐琪见面时,应该向她说些甚么话?我又有些胆怯与自卑,因为我不会溜冰,而她‐‐据表哥说,她溜得那么美妙出众,一个男人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露出低能、笨伯的真相呢?早知有今天,我为甚么不偷下苦功先溜两周的冰再来呢?我几乎想打退堂鼓‐‐编个谎话,向表哥告别,转回家去,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在唐琪面前现丑。当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装,摸了一下蓬乱的短发时,我越发坚定了&ldo;半路而退&rdo;的意念。如果,要再来,我应该找出我那一套比较漂亮的冬季服装穿上,我应该把脸洗得干净一点,我应该戴一顶帽子,免得让冬天的风沙尽情地在头顶上舞蹈打滚,而把头发弄成狼狈不堪的模样‐‐独自回去吧!可是怎么对表哥说呢?我很焦急。焦急得连一句谎话都编不出。远远看到高家的大门时,我再也憋不住地叫出来:
&ldo;师傅,我得赶快回家去,明天再跟您学溜冰。&rdo;
&ldo;为什么?&rdo;
&ldo;唉呀,我肚子坏了,很疼,马上就得泻!&rdo;一面用两只手抚住了自己的腹部。
&ldo;见鬼呀!刚才还好好的!&rdo;显然表哥不以为然,&ldo;高家也不是没有厕所呀,就到他家来泻吧,免得赶不回家泻在裤子里!快走两步!&rdo;
糟糕,不但没走脱;反而被表哥一拖,来了个&ldo;小快步&rdo;,提前到达高府。
门开了,我硬着头皮进去。首先是高大爷的小公子们向我迎来,他们高叫着:
&ldo;小张叔叔来啦!&rdo;
&ldo;小张叔叔为甚么又这么久不来跟我们玩哪?&rdo;
&ldo;欢迎,小张叔叔!&rdo;
当我被这些小把戏们包围,同时被他们发现我正背着新冰鞋时,他们几乎同时喊出来:
&ldo;啊,小张叔叔也来溜冰了!我们非要求奶奶答应给我们买冰鞋学溜冰不可呀!&rdo;然后,一窝蜂似地,往楼上高老太太的卧室奔去。
小把戏们的吼叫,把大人们都吵出来了。高老太太、高大奶奶、高二奶奶、高小姐,相继露面。奇怪,唯独不见唐琪。
剎那间,我对表哥方才说的话发生了疑问:根本唐琪早就回北平了,表哥故意来哄我吧?可是,他哄我的理由是甚么呢?难道他能猜到我一直怀念着唐琪的心思,而来一手恶作剧吗?
我又想到:唐琪可能仍住在这儿,不过恰巧今天出去买东西,看朋友,或是听戏去了?那么今天我不能看到她了?怎么这样不如人意呢?怎么这样别拗人心呢?
我若有所失地,呆坐在一角,活像一尊石膏塑像。
大人孩子们又说又笑、又吃又唱地吵成一团,我似乎全未听到。朦胧中,彷佛听到表哥请妥了高小姐同去溜冰,高小姐的一句话猛古丁地把我惊醒过来:
&ldo;好,咱们去吧,唐琪表妹已经去冰场好久啦!&rdo;
感谢天,我听得清清楚楚:唐琪正在冰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