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晚儿死了也有七年了,自己找房妻室成亲吧,她的事儿就揭过了去,我们也不爱听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rdo;见郭嘉转身要走,孙喜荷又道。郭嘉道:&ldo;她的死,小婿终究会给您一个交待的。&rdo;孙喜荷道:&ldo;害死她的不就是你,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县主当着人的面那样埋汰她,你却从来不曾为她说过一句话,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rdo;郭嘉咬了咬牙,终是一语未发,就那么垂手,在院子里站着。七年前,在夏晚跳河之后,郭嘉曾反复回味,并咀嚼过她在那间没有顶的柴房里说过的每句话。她说想把莲姐儿远远的嫁出去,郭嘉记得当时自己还颇为生气。一个孕妇,叫他往那里嫁去?后来她说,徜若他再娶了新的妻室,一定让他记得多陪陪她。他当时给夏晚起了誓,说从此不再管关西大营的事,可李燕贞来了,他想最后一次帮李燕贞退兵,满脑子都是退兵的事,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后来在河边捡到她的衣服和鞋子,还有那块玉,才知道那是她的临终遗言。那时候郭嘉已经抓到了陈康,以及陈康背后给他下毒的北齐人。他从那北齐人手中拿到解药之后,便原封不动的,让那北齐人服了他自己配的毒药,静待他毒发,看他死去。之后,他还曾给许多动物下过药,想知道普通人和动物在服了那种毒,毒发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症状。也是从那之后,他就停止了寻找夏晚,继而回溯,想知道在夏晚死之前究竟都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再接着,他便发现夏晚的身世以及当时的献祭,那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那么简单,于是,他又开始追寻她的身世。她死了,或者还是活着,这个问题郭嘉不敢想。概因他知道,即便她侥幸活下来,也绝不会再来见他,在留下那块玉的时候,她就已经割舍下跟他的一切,也割舍掉过去了。官驿太过简促,太子也不过住了两夜便搬了出来,如今带着宠妃呼延娇,就住在晋王行府中。二十多年中,李燕贞在关西来来去去,他这行府,算是整个金城最大最华丽的庄园了,这依山傍水的大园子,原是西秦霸主乞磐氏的皇城,在他业败后,一边做了甘州府衙,中间做了城隍庙,另一半流传到李燕贞手上,他大刀阔斧改了一番,就做了行府。郭旺跟呼延天忠交好多年,却还是头一回入晋王行府。跟着传事太监一路向里,拐到一条幽径上,两面笼子高垒,一只笼子里面便是一只与老虎一般大小,容似花狸,毛色呈灰白的大灵猫。但大多数都蔫蔫的,还有好些已经死了。这东西难养,难驯,因为水土的原因,出鹘州就死。否则的话,郭旺便拼着命,也要抓几只回来替甜瓜养着。但是像太子李承筹这种人,他不懂这个道理,他们高高在上,贪婪惯了,毕竟四海皆王土,听说什么地方有什么好东西,为了博君一笑,就得一锅端了呈上去。灵猫香那东西,外用能够镇痛,安神,内服最大的功效是刺激人的情欲,尤其大灵猫发情时所产的香膏,说白了,就是没有副作用的春药而已。头一回给甜瓜用,他怕有毒,曾试着尝过一口,那时候他还小,几天几夜险些把命都给要了。他觉得皇帝治病是次,年迈之后拿这东西刺激情欲才是最真实的目的,可以想象,当灵猫香内服能够催情的消息在长安传出,非说皇上,别的达官贵人们,怕也会趋之若鏖,到那时,大灵猫才真正要被捕绝。所以,他才想在灵猫被捕绝之前,弄到更多的灵猫香。终于,在等了半个时辰后,内侍出来一声通传,说是太子有请,叫郭旺前去面见。自始至终,郭旺没敢抬头。直到有个声音说:&ldo;太子瞧着那画儿里的姑娘着实漂亮,但不知那姑娘是何方人氏?是咱们甘州人,还是别处来的?既有这样一位姑娘,自愿投到太子门上,何不让她今日就来?&rdo;郭旺快速抬头看了一眼,一个鹅蛋脸型的中年美妇,面容和夏晚略有几分相似,这个妇人名叫陈蓉,手段十分了得,也不过晋王一个侧室的姐姐而已,那侧室死了都有些年了,她却主持晋王行府,连李燕贞都敬她三分。而她身边坐着一人,戴金玉冠,头发花白,着杏黄面的锦袍。那是太子,郭旺飞快的扫了一眼,随即低头,心中暗道:瞧面容,这太子并无王者之气。&ldo;是咱们甘州人氏。&rdo;郭旺答了这样一句,便不再多说。虽说只拿了一幅画儿,但太子是以为他能敬献一位美人给自己,才召见的郭旺。呼延天忠也在坐,适时递了一句:&ldo;果真是个美人,郭三说,再养上月余,等规矩调顺了,就给殿下呈送进来。&rdo;太子似乎有点兴趣,又似乎无甚兴趣,挥手道:&ldo;那就等送来再说吧。&rdo;说罢,他又侧首,跟那陈蓉聊天儿去了。里面氛香浓郁,有茶香,有酒香,还有些不知明的腻香,熏的向来生活清淡的郭旺几欲作呕。直到退出来,深嗅了几口初秋天地间的清新之气,才算抑住了心头之呕。呼延天忠也跟了出来,一枚又一枚,施舍般的,丢了几只装着灵猫香的香盒给他:&ldo;郭三,瞧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倒也爱好这东西,听哥哥的话,虎狼之药能少用就少用,难道说不用这东西,你还御不了个女人?&rdo;他以为郭旺求这东西,是给自己用的。郭旺捧宝似的,将那几枚香囊收入囊中,不过转眼之间,高大坚实的背影就融入了夜色之中。等郭嘉的人撤了,院子里顿时清静了,郭兴和孙喜荷两个正在忙着收拾屋子,便听西厢忽而一声响亮的耳光声。这是夏晚在打孩子。&ldo;阿昙,孩子刚发完病,好好儿的你打他作甚?&rdo;郭兴扔下扫把就进来了。夏晚已经解了脸上的巾子,眉凶眼瞪的怒气汹汹:&ldo;你的好儿子,方才压根儿不是犯病了,装病骗人了这是。&rdo;将只空盒子砸给郭兴,夏晚道:&ldo;一盒五百两银子的灵猫香,你一次用完了,往后他要真犯了病,东西从何而来?&rdo;一父一子,没一个省心的。甜瓜头一回装病,也知道自己干了坏事,不知道拿什么能讨娘的开心,头上还顶着个破口子,一言不发,又到回廊上练字儿去了。郭兴拍了把大腿,道:&ldo;不就五百两银子,大不了我不吃不喝,把饷银全攒下来,给我儿子用。&rdo;夏晚狠狠剜了他一眼,道:&ldo;就你一年那一千两银子,留着接济边关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吧。&rdo;郭兴的性子,虽说自己没钱,见了可怜人还总爱接济两个,所以这么些年,别的将军们都挣的盆满钵满的,随军夫人都娶着好几个,就他穷的叮当响,不过,据说从金城往上,一直到伊犁,处处没人管的老头老太太都是他的干爹干娘。夏晚轻轻叹了口气,侧首看了眼窗外,便见甜瓜端端正正坐在回廊上,一盏油灯,一张小书案,正在认认真真的写笔划。方才陈宝闹了半天,他前面写的太难看,这孩子对自己要求严格,将方才的全部都撕了,正在重新写作业了。七年,也许于郭莲、郭嘉这些得意中的人来说,春风得意马蹄疾,这七年也不过转眼而已。可于她来说,这七年,是血与泪交织的七年,是五百两五百两,拿银子换膏脂的七年,是抱着甜瓜苦苦求生路的七年,她和他们早不在一个世界里了。从厨房端了碟子自己蒸的甜米糕出来,秋风太寒,夏晚替甜瓜拿了件夹衣出来,替他披上,便坐在他身边,开始静静的看他写字。认真写完了字,娘儿俩一起坐在廊下吃甜米糕,甜瓜一脸的认真,捧起糕咬了一口,道:&ldo;娘,等我长大了会自己挣银子的,你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钱,我都会挣回来还给你的。往后,您就别骂我爹了,行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