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回头,便见两个普通兵卒,押着个北齐兵走了进来。李燕贞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北齐人,以致于,因为北齐盛产牛羊肉,他连牛羊肉都不肯吃,嫌那有股齐人之味。&ldo;怎么回事?&rdo;梁清道:&ldo;只要抓到北齐兵,就地正法,难道你们不知道军令?&rdo;晋王军中是有这样一条规定,但另还有一条:不伤妇孺。所以,一个兵卒一把揭了夏晚头上的头盔,道:&ldo;回将军,这是个女子,又穿着齐兵的衣服,小的们怕她是北齐人的探子,所以……&rdo;头盔揭开的瞬间,先是一头如瀑布般泄落的长发,待长发叫风拂开,才是一张少女的,鹅蛋一般白腻,圆润,光泽动人的脸。眼儿微深,鼻梁悬挺的少女,穿着件北齐人的破兵服,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于这西北之地的烈阳与冷风之下,夺眼刺目的艳丽。&ldo;押过来。&rdo;梁清道。他将夏晚从头到脚细细儿打量,断然道:&ldo;这是个咱们汉家姑娘,放了吧。&rdo;&ldo;你怎能断她是汉家姑娘?&rdo;李燕贞立刻反问,他是个冷戾的性子,也瞧见手下将领们一看到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那眼神都不对劲儿了。满目疮痍的小城之中,除了黄沙便是红土,这小姑娘生的一幅清丽之姿,乌发随风而散,只瞧那张脸都着实养眼。有人怪笑道:&ldo;咱们梁将军断汉夷,只需看脸即可。&rdo;梁清也是脸红一笑,下意识舔了舔唇:&ldo;这是个水乡镇的姑娘,我吃过她家的瓜,极甜。&rdo;众人顿时恍悟,却原来是个卖瓜的小姑娘。李燕贞于回廊上也是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放人。夏晚不期被抓进兵营,竟能这般容易的走掉。她回头飞快的扫了一眼站在回廊上那个男人,没有呼延神助和呼延天忠叔侄那般标致,但叫人恶心的相貌,他瞧起来严厉,贵气,还颇有几分可亲。她才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回廊上那人道:&ldo;小丫头,转过身来。&rdo;他指了指夏晚腰间,问道:&ldo;哪是什么?&rdo;梁清立刻上前,于她腰间抽出两只小条旗来,一条绘着腾龙,中间绣着个齐字,那是北齐人的旗帜,另一条上面只有个魏字,那是大魏的旗帜。夏晚看了看两面旗子,慌忙解释道:&ldo;只是必要时防身用的,徜若来的是齐人,就穿北齐兵服,拿北齐人的旗子&rdo;她接过旗子摇了一摇,又解了自己身上那套兵服,下面是套大魏军人的,再接过魏军的旗子摇了摇,讪讪一笑,白齿咬着红唇,轻声道:&ldo;不过保身之计尔。&rdo;转眼之间,灵活切换,见了齐人便摇齐人的旗,见了魏人再摇魏人的旗,于这一日三乱的边关,这两身行头是能助她活命的。满院铁甲的将军,叫这小姑娘一番灵活举止倒是逗的轰堂大笑,李燕贞也随即莞尔,眼角尾纹淡淡:&ldo;让百姓非得揣着两面旗子,穿着两身兵服,做墙头草才能活命,是我们关西兵的失职,去吧。&rdo;阳光下的少女下意识舔了舔唇,从梁清手中接过那面魏人的旗子,在李燕贞面前晃了晃,抿唇一笑道:&ldo;妾虽居于山野,却也知道晋王带的兵不犯百姓,不踩庄稼,今日有幸一遇,士兵们不曾欺过妾,也没有苛待于我,想来,这皆是晋王殿下束兵有力,妾代甘州的百姓,谢谢王爷。&rdo;这意思是,从此之后,她就只拿大魏的兵旗了。李燕贞于女子,尤其漂亮的女子身上,从不动心思的。非但不曾因此多看夏晚一眼,反而借着她这句话,就教训起了手下将领们:&ldo;往昔,你们在家受的教育,皆是行兵打仗,升官发财,财从何来?百姓如同绵羊,财可不从百姓身上来?徜若你们在行兵打仗之余,还敲诈百姓,欺侮良家妇女们,百姓怕齐兵,也怕你们,自然就是两面旗子,那颗心,自然也是哪家的兵来了就归顺于哪家。可你们待百姓稍微好一点,他们感同身受,怀恩在心,自然也就信任你们,信任朝廷。百姓不信任你们,过错在谁?过错就在你们。&rdo;一众将士们立刻低头:&ldo;王爷教训的是!&rdo;李燕贞抬头再看,那少女犹还穿着件阔大的兵服,手里扬着枚小旗子,已经走到大院门口了。他忽而忆及,自己那佚失于甘州的长女,徜若还活着,就该是她的年纪了。他二十岁的时候才有,哪孩子无福消受如此大的福份,才会丢失。李燕贞带了一辈子的兵,性格刚烈,脾气暴躁,徜若是他年青的时候,碰到有像夏晚这样揣着两面旗,生着两面心的百姓,只怕当时就要把这些将士们全揍一顿。大约失去才能叫人谦卑,臣服,所以他才能耐着性子,只是说教,而不必打人。深深叹了一气,他挥手道:&ldo;都散了吧。&rdo;出了主帅府,夏晚依旧准备去找郭嘉,她这一回身上穿的是魏军的兵服,自然也就无人盘查。穿过一列列正在掩埋尸体,清扫战场的士兵,才走到城门口,正准备要出城,便见城门处一阵骚动,接着有一列士兵疾速进城,高声叫道:&ldo;他来了,他真把人给带回来了。&rdo;在修补城墙的,清理尸首的,或者清点兵器的,所有的士兵们齐齐止步,望着城门口的方向,只听那地方忽而一声巨响,震的地面都晃了几晃,仿佛进城的是个脚步沉重的巨人,或者庞然大物一般。&ldo;是谁?郭嘉?&rdo;有人语中带蔑:&ldo;我知道他,水乡镇大地主郭万担家的儿子,远远不及他二弟郭兴生的结实威猛,也不过一个少年书生而已,说他是战神,我死都不信。&rdo;正说着,城门口缓步走进个少年来,深青色的大褂子,绑腿,布鞋,背上还负着一个庞然大物,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捆扎、叠摞在一处,绳子从他胸前肋过,背囊加上他的高度,眼看接近城门。他整个脊梁都叫肩上的重物压弯,唯独脖子仍还挺直,一步步极为扎实的,走出城门口的暗影,走到阳光之下,那两道叫阳光描上金色的眉,与颊上几捋淡淡的血痕相印,衬着他冷玉般的肤质有一股冷钢一般的质感。他手中还拎着一柄纯钢质的斧子,斧子上斑斑血迹,几乎瞧不出本来的钢面。没人知道他背上那五花大绑,叫羊毡裹着,血迹斑斑的是什么东西,只见他走到阳光下,忽而转头,便盯着某一处,直勾勾的望着。&ldo;这真是郭嘉。&rdo;又有一人,就在夏晚身旁,轻声对方才那人说道:&ldo;据说他昨夜独自一人出关,打算去救他的弟弟郭兴,难道说他背着的,是郭兴将军的尸体?&rdo;俩人说话间,那负着庞大背囊的,穿青褂的少年将手中的斧子扔到地上,恰是那斧子砸在砖地上的声音,轰隆一声响,震的整座城楼都在摇晃。有大胆的兵丁走了过去,想要轻手触一把战神的斧子,七八个人一起合力去提,纹丝不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行至夏晚面前,盯着她看了许久,干涸锋利的唇忽而轻咧:&ldo;你怎么会在这儿?&rdo;夏晚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郭嘉忽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再屈一膝,他抓着她的双手,屈膝就跪到了地上。这时候如山的背囊就在她眼前,透过未裹紧的脏毡子,夏晚看到里面赫然是公公郭万担的脸,双目紧闭,面如灰土,嘴还大张着,显然,郭万担死了,而且死的极为痛苦。郭嘉的身子微晃了晃,那毡面微扬,另现出一张脸来,是常随在郭万担左右的那个长工阿单,双目紧闭,面如灰土,他这背囊之中,也不知绑了多少人,一个个皆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