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给容若提了醒,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是啊,就如你说的,不过纳一房姬妾,饶是又无‘聘’的过场,她若过来只需将她摆在那里罢了,又与我何干?”
春望笑问:“那这一回,哥儿可是想通了?”
“想得通如何?想不通又如何?兵来将迎,水来土堰,见势拆招,随机应变罢。”他举首看看天际,云水之间,一幕一幕风云变幻,霎时胸臆之间恣肆而浩瀚,“我休沐有些日子了,合该出去看看天了。”
第32章迢迢暗度
题记:花茵蓬灜,迢迢暗度,云亭微醉彻玉箫。水殿风来乱春色,到如今,流光易消。
红粉飞絮,君似流水,何有鹊桥于飞。怎奈两情相思时,算天长,岂在朝暮。
康熙六年庚午,皇帝上巡京畿,途经玉泉山观禾。巡幸畿甸,阅视河堤及海口运道,先后去了碧云寺、石景山,最后上至南苑行宫驻跸。皇帝出巡一向不喜声势铺张,只扈从官员及侍卫亲军百十人骑随驾出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大路上行进,皇帝坐在一匹白马上,由武装护卫前呼后拥。人马交织中,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黄马褂的卫军迎面跑来,近前翻身下马,向皇帝扎千行礼,“回皇上,前面越过一座石桥,就是南苑行宫,请主子御马缓行。”
月出东升,暮日西沉。容若勒紧马缰与曹寅前哨那座石桥,这会儿天色更加阴沉了下来,朝对岸看去,隐隐的人马看不到尽头,行宫驻防骁骑校统领早就提着明火带着两队马军,远远地排成熠烁长龙出来迎驾。御驾越过石桥,抵近南苑行宫大门时满院子挑起明晃晃的宫灯,整座行宫处处灯明璀璨,犹如踏入天阙琅霄,朗朗星月曜曜暠皓,明舒照兮滟滟如皎。
南苑行宫坐北朝南,正宫格局分为东、中、西三路,皇帝下马改坐紫貂舆轿,由大队人马簇拥着缓缓行入正殿参拜礼佛。
骤然之间,南苑行宫变成了一个繁华热闹的不夜之城,而曹寅与容若信马由缰地跟在车队之侧,曹寅望见上驾已进行宫,才勒了马对容若讲:“趁这个时候宽松些,还不瞧瞧去?”
容若冲他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兜转马头,朝队伍后面奔去,三辆骡车缓缓徐行并不走宫门正殿,转过弯辟处有角门出入,已经停驻那里。他跟着拐了进去,已见数十人苏拉和太监们的身影,他驱马上前,直直地顺着夹道而来,第二乘骡车的掌车小太监顺手扎下马杌子,抬着手正接着慈宁宫侍女斓茵下车,那后面的人也跟着钻了出来,她着一袭茶白色滚边福团花领散整针蓝灰色暗花春绸,头上绑着密密的绛色头缠,梳成髻底下仍垂着绛色的流辫,发间只簪了翠玉蝠蝶花,一片萤光闪烁下见她领间鎏金盘扣垂着珠珰明玉牌,清爽爽的似一川皎月,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映得她肤容玉曜,娉婷出尘,这便是御前官女子的行头了,其穿着与旁人份外不同。
雪梅扶着小太监落了地,一抬头竟见到容若驱马迎然,她心头一颤,突如其来的相对实令她觉得时光如梭,他风神疏朗的面颊上依旧明眸玉润,但缺少了几分儿时的意气盛发,如今只有铅华沐尽后的沧桑羸若。彼此渐行渐近,她远远地望着他缓步前行,双瞳剪水下她坚忍不发,他亦驱马前行目光如灼如炬,马蹄子的声响在夹巷之内,哒的一声,哒哒又一声,以较远的距离相互拉扯,一瞬间脚下似要不受控制地依偎而去,只有两人的心在天与地之间交融凝荡。她冲他摇摇头,终究低头不语擦肩而过,她转过角门倚在栏杆上心口徒然一沉,只听夹巷外传来策马蹄声彻响而去。
行宫仍有前明遗迹,经百余年未大修葺,周边去岁霖潦,庭院东南角的假山上设有一座四角亭,名为“古秀亭”,北连澹思书屋,东接曲廊,它是庭院的制高点,在作为庭院点景的同时,亦作为庭院的观景点。庭院内植有一株玉兰树,姿态秀美,已有百年树龄。行宫虽简陋了些但庭中花谢仍植有榆树、松树、柏树、槐树、杏树、梅花、藤萝等物。而今春风韵谡谡,绿窗人静,初篁新蒲,江山更迭,世事变迁,煞有浮云共青烟的况味。一排苗红的厢房,几灯如豆,在昏哑淡暗中梁九功擎开帘子,跟着三人鱼贯而入,梁九功站在殿中,跟着后面的是雪梅和斓茵及另一名宫女。一间面阔三间的厢房虽不算大,也较于其他厢房犹外琉璃绮丽,因是许久未住的行宫加之初春倒寒,行宫之内地笼正也滋滋不住地烘了起来。
梁九功反剪着双手在她三人跟前游奕了一阵,指尖一点吩咐立在右一侧的宫女,“毓秀,你是御前的老人,按着往常仍在静室里照应着外头的明三间。”指尖又点向斓茵,“你也算老人了,往日怎么值夜守着太皇太后,今儿也一样待在外头守着主殿。”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二人头也不抬下去备着值夜的工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