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月余,这一日太子朱高炽携家眷来到北京。北京城里的文武官员均出城迎接,这里太子居住的宫殿仍叫作慈庆宫,早已收拾妥当,太子妃率各嫔进入来,太子则与群臣大宴,一时间接来送往的,几日后方才消停下来。
为着太子驾到,芳华苑也停课几日,胡善祥与孙宛儿本来要早些去探望太子妃,却又想着太子妃刚到,需要各宫去拜见朱棣的妃嫔,并接受各处的拜访,是以缓几日,待太子妃一切安顿下来,才往慈庆宫里去。临去之时,胡善祥问阿狸是否同行。阿狸知道礼节上她必须要去拜见的,却又想太子妃不喜欢她,心中便很犹豫。胡善祥猜出她的心思,便道:“我们一同去,万事有个照应也好。”
阿狸想想左右是要去的,不如就跟着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太子妃总不会给她难看。如此想着,便同着二人出了芳华苑,来到慈庆宫里。
太子妃一见到胡善祥与孙宛儿,果然大喜,拉着二人不舍得放手。二女也当太子妃如母亲般,三人亲热地不得了,阿狸立在那里,尴尬之极。
胡善祥忙道:“太子妃娘娘,丁姑娘知道你们一路劳累,也过来问候娘娘。”
阿狸忙上前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安好。”
太子妃张氏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阿狸,只是见到胡孙二人太过欢喜,亦把她忘在一边,此时经胡善祥提及,她神色微变,轻咳一声,正色道:“原来是丁姑娘啊。”回身来坐了下来,道:“请坐。来人,看茶。”
阿狸只好讪讪地坐在一旁,有宫女奉上茶来。阿狸接过来,笑着没话找话道:“太子妃娘娘一路辛苦了,大约路上快两个月了吧?”
太子妃张氏淡淡道:“路途遥远,太子又身体不便,是以行得慢些,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
胡善祥忙道:“路上可还平安?”太子妃笑道:“倒是顺利,只是路途上见到许多灾民,太子便让当地官员开仓放粮,救济不少难民。是以也担搁些时日。”
孙宛儿赞道:“太子殿下总是心系百姓,纵然路途之中也还如此关心民情。陛下知道了,定是对太子殿下嘉奖赞许。”
太子妃笑道:“陛下说太子做得很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有这几个字已很不错了呢。要是搁往昔,说不定还会遭到训斥也未可知,想来陛下终于体会到太子的仁心了。”忽想起此处并不是南京的慈庆宫,阿狸又在这里,她对胡孙二女甚是放心,如此言语如果传到皇上那里,怕惹到没必要的麻烦,想到此她警惕地望望阿狸,不再言语。
阿狸很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放心自己,便佯作没听到她的话,低下头来只顾喝茶。
太子妃心中便生烦恼起来,朱高燨是她养大的,她心中当作跟朱瞻基并无二般,只是定下的这个王妃,却甚不合她意,心中暗愁将来会不会因为阿狸,便与朱高燨拉开了距离。
这时忽见朱瞻基走了进来,太子妃见到儿子,立时眉开眼笑。胡孙二女亦站起来打招呼,阿狸也忙身来。朱瞻基乍见阿狸,倒是神情恍惚一下,自到北京后,两人也就在那次午门论辩时见过一面,下面竟是再也没有见过正式见过。朱瞻基此时见到阿狸,心里竟是十分激动,不觉道:“原来你在这里。”
太子妃哼了一声,朱瞻基方觉得失态,忙向母妃问安,又转脸问过胡孙二人。太子妃道:“丁姑娘虽然尚未与你小王叔成婚,但是名分已定,是你的长辈,以后不可再你啊你的没大没小称呼来着。”
朱瞻基低头答应。阿狸强笑道:“这个是小事,倒无妨。”
太子妃却道:“这却不是小事,寻常人尚知遵循礼制,我们天子之家,更要注重,倒不可失了规矩让人笑话。”
阿狸只得陪笑不语。换了旁人,阿狸却是不肯吃这个怼呛,只是她心中知道,这个太子妃,将来可是要当太后、太皇太后的,与她作对,还要不要在这个大明朝混下去了?再加上朱高燨心中视她作嫂娘般对待,为着朱高燨,她也只得什么话语都要忍受下来。
太子妃下来便与胡孙二人说话,并时不时地与朱瞻基也说上几句,只是不再搭理阿狸。纵然胡孙二人有意把话题往阿狸身上引去,太子妃也只淡淡地,彬彬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阿狸见如此,便索性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心里巴望快些结束回去。
忽见海涛在外面探了个头,朱瞻基便与太子妃道:“母妃,孩儿先行告退。”太子妃也看到海涛,知道他们必有事要说,便点头道:“如果没什么大事,便回来一同用晚膳吧,你父王也快回来了。”
朱瞻基答应一声便离去。阿狸本来也想告退,又怕引起误会,便又忍耐了盏茶的时间,提出先行回去。太子妃心里本来就想让她快些离开,便也不加挽留,那胡孙二人是要在此用餐的,阿狸便与她们各自招呼,出了慈庆宫。
谁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阿狸一人出来,也没有带阿青,见雨不大,便将身上斗篷兜住头发,低头慢慢往芳华苑方向去。
方走到御花园,那雨竟然渐渐变成了小雪,阿狸欣喜起来,抬起头来看天空,那小雪慢慢地又变成片片鹅毛大雪来,在空中飘飘洒洒,倾刻功夫,竟把御花园内的植物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衣。
阿狸禁不住在雪地上迎风起舞,她一袭红色斗篷,映着白雪,恰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分外好看。
正得意间,不曾想脚下一滑,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人拦腰搂住,待站稳了,阿狸方才看到竟是朱瞻基。阿狸啊了一声,笑道:“谢谢你哦。”
朱瞻基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轻声道:“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看到你了。你过得可好么?”自来北京后,他便诸事缠身,甚是繁忙,偶尔在宫中遥遥看到阿狸,却苦于礼制约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便上前去相见,再加上见到阿狸之时,朱高燨亦多在她身旁,他看到更是心中难受。今日在慈庆宫内蓦然看到阿狸,他心中竟然难以自抑。待出去与海涛说了几句话,交待了事情后海涛离去,他本要再回慈庆宫,却又转念来到御花园,阿狸要想回芳华苑,这御花园是必经之路。阿狸方进御花园,朱瞻基便看到了她,又见她雪中起舞,一时看得又痴了,不忍心打扰,待见阿狸快要摔倒这时,方才急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阿狸眼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她心里明白朱瞻基对自己还心存情感,而她心里也对朱瞻基亦是怀有一些歉疚。听朱瞻基轻声询问,她忙道:“我过得很好。你也好吧?听说现在越发长进了,夏大人也对你赞赏不已。”说着轻轻挣脱,离开了朱瞻基的手臂。
朱瞻基此时听阿狸言语,见她举动,心中瞬间失落,道:“阿狸,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变成陌路之人,你现在对我也是避之不及。”
阿狸强笑道:“哪里避你了?这不是现在碰到你了么?”心中却道:“为着阿燨,为着我自己,也为着你,还是离你远远地好。你那个厉害的老娘可不是好惹的。”心中又感念他对自己的情意,只不想伤害他,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朱瞻基也曾强迫自己不去想念她,可今日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以前与阿狸种种来,心中竟然很是不舍,他不觉喃喃道:“阿狸,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么?”
阿狸见他目光迷离,神情恍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不好收拾,忙道:“姑姑们还等着我,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离去,朱瞻基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来,阿狸惊呼了一声,朱瞻基痛心道:“阿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阿狸急忙挣脱,朱瞻基却是越抓越紧,阿狸大惊,叫道:“你放手啊!你不要这样!快放手来,让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朱瞻基冷冷道:“解释什么?有谁看到?看到一个我便杀一个!”
阿狸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又气又急,忍不住眼中掉下泪来。朱瞻基见她落泪,心中一软,道:“你哭了么?你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忙伸手去给她拭泪,却被阿狸一把推开。朱瞻基一时慌了手脚,道:“阿狸,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你不要哭啊。”
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一人断喝道:“孽障作什么!?”
两人大惊,扭头看去只见太子朱高炽走了过来。朱瞻基心思敏捷,放眼四下望去,只见跟随太子的侍从远远地背着身,只有太子一人走过来,方才放下心来。
那朱高炽却是气急败坏。他回慈庆宫路过御花园,正好看好朱瞻基与阿狸正在拉扯。他心中大惊,急忙令身边侍从转身避去,他体虚肥胖,拼尽气力来到两人身边,喝止朱瞻基。朱瞻基见父亲气喘吁吁,忙上前来扶住,朱高炽劈头一个耳光,低声喝道:“畜生你要作什么?她是你小婶娘,你怎可与她拉扯?让人看到,传将出去,如何得了呢?”
这记耳光打得甚重,朱瞻基趔趄了下,险些跌倒。他咬咬牙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