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病她能治。我会治。这三个字,听起来那么寻常,可这时候对于一对近乎绝望的夫妇来说,带来的分明是一阵狂喜。哪怕这其中的希望少之又少,可又何尝不是希望。总比当真就这样带孩子回家,准备后事要让他们心头生出一丝喜悦来。夫妇俩就如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即跪了下来,大喊道:&ldo;赵姑娘,求您救救我儿吧!&rdo;他们从毡包出来的时候,早有人走过来试图安慰,这时见状脸上也都流露出不忍。唯独大夫气得跳脚。&ldo;你们信她,就让她治!孩子病了,既是救不回来,就该让他好好地走,折腾这一番,就是平白让孩子吃苦头!&rdo;这一回,任凭大夫喊得再气,不论是赵幼苓还是夫妇俩都不再去看他一眼。赵幼苓想着要把孩子带回毡包,夫妇俩却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直说去他们那儿。要是能救,就免得把病留在了她的毡包里,还得好一番收拾,要是救不回来,那也是死在自家榻上,好让孩子走得安稳一些。赵幼苓不再劝,抿着唇就跟去了夫妇俩的毡包。寻常人家的毡包里,东西堆得很多,她也顾不上别的,等孩子放上睡榻,当即就在榻前跪了下来,伸手去解孩子的衣裳。这衣裳一解开,就看见了里头大小猩红的皮疹,颈前肿了好大一个鼓包,面颊充血潮红,口唇周围苍白一圈,再看舌头,红通通的,比送到韶王府的杨梅都要红上几分。是丹痧无误。孩子意识极弱,可被解了衣裳,还是会有气无力地说一声冷。夫妇俩忙腾出一人在毡包里烧起炭火取暖,另一人惴惴不安地在边上看着,直等着赵幼苓救人。&ldo;这里哪里能找到草药?&rdo;赵幼苓摸了摸孩子的脸、脖颈和手腕,又仔细看过孩子嘴里的情况问道。男人虽然对赵幼苓心底多少还有些疑虑,可这会儿见她像模像样的,便是再疑虑也不说什么,一听她问草药赶忙回答。&ldo;平日都在大夫那儿。&rdo;&ldo;壮热不解,面赤口渴,咽喉糜烂白腐,皮疹密布,色红如丹。是丹痧。&rdo;大夫连看了几日,都没看出病症来,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起效,夫妇俩也是听了他几次嘟囔&ldo;丹痧&rdo;两字,似乎是有人提了,可他不信。这会儿又从赵幼苓口中听说了&ldo;丹痧&rdo;,夫妇俩忙问:&ldo;能治吗?&rdo;赵幼苓笃定道:&ldo;能治。&rdo;她找来纸笔,将药方默下,怕夫妇俩看不懂汉字,便又把药方上的字都念了一遍:&ldo;水牛角、赤芍、丹皮、生石膏、黄连、鲜生地、鲜石斛、鲜芦根、鲜竹叶、玄参,连翘。若是实在找不到新鲜的,用陈年的也行,只是药效怕是会减半,得多服用几副。&rdo;这毕竟是在戎迂,是关外的草原,并非是永京城。在永京城,想要新鲜药材,只要使得银两,倒是相对容易一些。可草原上想找新鲜的药材,就有些难了。她话虽然没说尽,可意思已经表露了出来。这家男人本是生得人高马大,站直了就像堵墙似的,这会儿却是眼眶通红,抓着药方不知所措。赵幼苓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着陪他一道去求求大夫,就是再被指着鼻子讽刺,她也磨一磨,把药材磨来了好救人。她这会儿年纪还小,旁人只当她是救人心切,那些难听的话,怎么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赵幼苓这么想着,正要说话,垂着的毡帘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来人便进了毡包。他立在背光处,一时瞧不清面目,等看清了来人,还不等赵幼苓张口,那人眉头一皱,叫了她一声:&ldo;云雀儿。&rdo;呼延骓剑眉星目,即便是皱着眉头,也丝毫不影响他那张脸,看见赵幼苓呆愣地站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ldo;你就这么笃定这病一定能治?&rdo;赵幼苓没发这会儿把从前的事和他说上一说,只把药方的情况跟呼延骓说了一遍,问:&ldo;这些药材,能找齐全吗?&rdo;呼延骓如今也算是认了些汉字,看着纸上秀气的小字,冲她点点头:&ldo;新鲜的怕是有些难。但别的倒不是太麻烦。&rdo;他的部族虽然在离王庭最远的草场上。平日里手底下的人除了头疼脑热,偶尔跌打损伤,鲜少有别的什么大病,但为防万一,他都会让路过的汉人商队带一些药材来。赵幼苓要的这些,他记得,部族里的确都有。只是药材从来都是让大夫在管,她和人去拿,十有八九拿不到。不仅拿不到,恐还会再遭人讽刺一回。呼延骓拿了药方,抬手拍拍赵幼苓的脑袋:&ldo;我去拿。&rdo;他说着就走。来得急,走得也快,竟是连一句责难的话都没留下。等人再回来,身后跟着的泰善已经把要的药材都带回来了。连带着还有大夫手底下一个小徒弟跟药罐,都被带过来给人煎药打下手。胡医跟汉家医术上多有不同,大夫看不出的病,呼延骓并不觉得旁人就一定诊断不出。见赵幼苓能写下方子,又能把病症说得一清二楚,当下心底便是信了九分,还有一分不是不信她,是担心这孩子病得重了,方子对,却没命活下去。他左右没什么事,索性就跟着赵幼苓一道,留在了毡包里。等一副药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原本呼吸都已经微弱的孩子,竟能顺畅地吐息了。他看着狂喜的夫妇俩,再看看紧绷了几日,终于松下一口气的赵幼苓,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犯困,脑子里便也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想法,伸手把人揽了揽,把人靠在怀里,这才继续看着那孩子。赵幼苓倒是动了几下,想要往旁边挪开两步,却被呼延骓一把按住手,整个后背就贴上了他的胸膛。她一时僵着不动,到后来,听着孩子越发平稳的呼吸,再被毡包里的炭盆暖融融的熏着,竟是再撑不开眼睛,靠着背后的男人睡了过去。呼延骓的部族里,唯一的大夫叫图隆,在戎迂族内也算是有点小名气,只是脾气固执,素来爱得罪人,就被原先的部族踢了出去,投靠了呼延骓。他离了原先的部族时,手底下十几个徒弟,只跟来一个七八岁的奴隶。他没儿子,徒弟也都离了心,索性就把这小奴隶认作儿子跟徒弟,养在身边,粗着脖子一边骂一边教医术。见儿子跟药材都给呼延骓拐走,图隆自然是坐不住了。等了几个时辰,听闻那快死的孩子竟还真就被一副药给捡回了命,惊得他连水也喝不下了,急着就要问详细情况。可等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毡包门外,却被泰善给拦了。问了才知道,呼延骓也在里头,这会儿却不是出什么事,而是那汉人小丫头见药效起了,在里头跟着睡着了。他走也不是,进也不能,在毡包外转了几圈。突然脑门一拍,头一扭,径直去找被拐来煎药的儿子。毡包外头的动静,赵幼苓是听不着,呼延骓却都听在了耳里。知道人这是走了,他方才动了动身子。他那时不过是看她昏昏欲睡,怕人摔了,就借了胸膛,哪知这一靠就真的睡了过去。他低头想唤一声云雀儿,却见半张脸微微发红,睫毛卷曲轻颤,呼吸也浅浅的,睡得很熟,一动都不动。呼延骓低头看她,看了许久,连呼吸都放轻了,只嘟囔了一句&ldo;真小&rdo;,还就真的不把人喊起来。赵幼苓惺惺松松睁开眼时,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后靠着的竟还是呼延骓的胸膛。她到底不是真的年幼。这副驱壳里的记忆好歹都已经十四岁了,若韶王府不曾出事,她这个年纪,即便是庶出,又不得宠,韶王妃向来持重,也该是给她相看夫婿的时候了。更何况,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她前世虽没留下过什么好的回忆,可再怎样还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