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简直是自我摧残!
亲爱的诗琳,听到这里你必定会很担心了,担心我在烈日下会否被晒痛皮肤,但心我会否中暑。其实我也很担心。仅仅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原本白白净净的学员被晒成了黑土豆了。其他人基本也差不多,脸色都晒黑了好几层。
无须任何别的动作,只要自己像个桩子般站在那里。按动作要领来,感觉全身的骨骼筋络都被重新组合,每一秒都是煎熬,比思念你时心中还要难过的煎熬,无尽的煎熬。
那种苦我一生当中真的是头一次尝试,这时候我才发觉,在列车上因为让座而站了一个白天的感觉相对是多么的舒服!
全身冒开了汗,肢体上很多地方酸痛无比。汗水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弥漫我的眼,湿透了衣服,酸涩难受,但是不能动,也不能去擦。只在最忍无可忍的时候打声报告解决一下。心里很恼火,怨愤与苦痛刺激得我近乎眩晕。我感觉自己在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出了血,如果不是靠这样的痛,我根本支持不下去。
第一次的军姿站了40分钟。九月的烈日毫不留情地给予我们嘲弄般的考验。但是还好,我们熬过来了,当站军姿结束,我们带了一身沉重的汗水倒在满是灰土的路上,我们也终于知道,虽然以后这样的场面还会有若干次,很多次,但我们能熬过来。每经历一次这样的煎熬,我们在人前的身姿就会更挺拔一些。而确实我们后来,类似的站军姿也站了很多次,很多次。
要把自己站成一棵树真是件顶残酷的事。以前想像着都会恐惧冒汗的事情,现在却一天一天地熬下来了,一天比一天做得更好。诗琳,我不无悲哀地想,完了,完了,仅仅一个星期,我就融入进去了,我就接受下来了,我成为这光荣而神圣群体中的一员了。
记得以前曾看过一个纪录片,在泰山顶上的松林中,每棵树都长得很挺拔,因为每一棵树的周围,都是别的挺拔的树,为了争得阳光,每棵树便会拼命向上成长。当然这过程中会很苦很痛,因为不断地要改变自己的形体,拉长,向上。平静的旷野中,如果一棵孤伶伶的树,往往会任意发展,横向居多,树冠会长得很大,但身姿态往往难以挺拔。我想,这也契合着我目前的状况了吧,现在,在我的前后左右,那一棵棵的,岂非也都是挺拔的树么。在我们头顶的军帽上,军徽在阳光下光彩无限,红星璀璨,也算是我们心中最火热的标识了吧。
我是驻澳部队营门前坚定的岗哨;
我是l城军事学院门口挺拔的卫兵;
我是天安门城楼前国旗卫队的旗手;
我是受领导人检阅的三军仪仗队队员。
他们,都把自我站成了一棵树,站成了那封禅天下五岳独尊的泰山顶上坚定的青松。而那样挺拔的身姿,都是用无尽辛苦的汗水和意志练出来的。那种站立着挺拔如松的气度真让人神往!
呵呵,亲爱的诗琳,我想像不到这样的话会出自于我的笔下。我的写作从来都是有着极自由的思想,也从来不喜欢歌功颂德。这封信里,回头看下,发觉我自己竟然写下着之前从未写过的那种热情,这让我很吃惊。这种感觉,本应让我极力排斥,却自然流露,毫不矫揉造作。诗琳,我有点不一样了,是么?
记得吗,诗琳,我们曾经背靠着背,坐在海滨公园一棵大树下,诵读着那些蜚声世界的文艺巨匠的作品。我还记得哈代在他的书中说,如果我们不能打算怎么样在人生的光荣里前进,那也要打算怎么样不丢脸地退出人生。
你也曾用那温和的语音,为我读过普希金的抒情诗,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即将过去
快乐的日子就要来临
而那去了的
就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我是被生活所欺骗着的,也被生活在体验着的。l城的九月,通常很是晴朗,天空更蓝,显得比珠城更加辽阔和高远。
在这九月的阳光下,走在生气盎然的那支队伍中,吼着嘹亮震耳杀气腾腾的口号,唱着坚定有力执着明确的军人战歌,我时常不无遗憾地在想,我的理想,我的梦,算是彻底决别了。
别着,屈原的香草和但丁的玫瑰;
别着,向往的侠客古风和万里情长;
别着,所有的风花雪月;
别着,我的未名湖畔的风;
别着,缱绻三千的流思与沉醉;
别着,别着的别着的别着……
亲爱的诗琳,不知道听我罗嗦地说了这么多东西,你是否会感到厌烦。我知道,与我在一起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厌烦的。但是,我说着这么多你所不熟知的也不易地理解的东西,不知道现在的你,会怎么样去看现在的我。
总之,我与以前不同了,彻彻底底的不同了。我不是在说这所军校的好,也不是在赞许这样的军训,更不是在赞同着这样的人生。我只是觉得,穿着这身的军装,我感受到了一种神圣的责任。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李珊然在火车上穿着那身英姿飒爽的军装,所带给我的震撼的吧。
我跟你说了,我时常会对着正衣镜,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绿军装,闪光的帽徽,普实的质地,鲜红的学员肩章。我觉得我能理解李珊然了,能理解一些,不,不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