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为了毫无益处的事情大费周章的,本就自私自利的贾母格外的深有体会。先前,她是不曾往深处想,如今被珍珠这么一提醒,以往曾经历过的那些个阴谋暗算,一下子就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谁是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这一点贾母暂时无法确定。可她敢肯定,这事儿最大的获益者就是被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次子贾政!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一时间,贾母脑海里掠过了万般思绪,可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变化,毕竟她早已不是喜怒都形于色的小丫头了。她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国公夫人,是……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母亲。
“真不敢相信。”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淡淡的吐出了一口气,尽管一切都看似平静,可细心如珍珠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凄凉和绝望,当下心头略过一阵不忍。
却听贾母又道:“罢了,儿女都是债啊,左右事情已经如此了,用我名声换他的名声和前程,也算是值得了罢?唉,这就是命啊!”
珍珠一直呈跪倒的姿势,低垂着头双手也垂在身体两侧,原是想着这个姿势不容易让人瞧见她面上的神情,毕竟就算自信如她,也不敢保证在陪伴了十数年的贾母跟前会不露任何痕迹。然而,这一次珍珠却是多虑了,贾母压根就不曾发现她的任何异常,事实上此时的贾母面上一片空白,连眼神都是放空的,看着仿佛是在直视前方,则是却是两眼无神全然没有聚焦。
不由得,珍珠落下泪来。
“你哭了?呵,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比旁人乖巧懂事,你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雨的孩子啊。其实,人呐,都是为了自个儿。说真的,我不怪他,换做要是我,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毕竟,我已经老了,他却正当好年岁,他有妻儿有仕途有未来,我呢?一个糟老婆子罢了。”贾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不伤心是假的,可一旦想通了,又仿佛彻底放下了。谁让伤她最深的,就是她最心爱的次子呢?
“老太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珍珠努力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一些,可显然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没甚么好不相信的,除了我那打小就聪慧的政儿外,谁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三大罪状啊,除却全然被污蔑的那个,其余另两个原就是事实,我还想着,就算赦儿拼命周旋,大概也就只能保住政儿的性命罢?前途之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没想到啊,真的没有想到,他自个儿却琢磨出了这么好的法子来。其实,说真的,倘若他亲自过来求我,我也是可以配合他的。谁让他是我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呢!”
终于,贾母也不由的落下泪了。精明了一辈子,临老就被人算计成了这般,偏生算计她的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甭管她如何假作镇定,这心,却是真的被伤透了。
珍珠低头垂泪,沉默不语。
……
……
贾母真的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烧来,荣庆堂一整宿都不曾安宁,得了消息的贾赦、贾政以及贾敏皆前来帮衬。最终,贾赦把贾敏赶了回去,只道若是再病一个,阖府都要不安宁了。想了想,又让贾政把珠哥儿送回了梨香院,并言明无需王夫人过来,只要她看好两个孩子。贾政原正六神无主着,闻言自是老实听从。因而等贾母醒转时,身畔恰好只余贾赦一人。
“赦儿。”贾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苦涩的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偏贾赦此人并不擅长揣摩人心,听得贾母唤他,只答应了一声,便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等待着贾母接下来的聆讯。然而,贾母却只唤了这么一声,就彻底沉默下去了。
“老太太您是想寻二弟?”贾赦等了一会儿,没听得贾母继续吩咐,便猜测着问道,旋即也没等贾母说话,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大夫说您这是心中郁结,外加得了风寒,我怕珠儿太小被传着,就让二弟将他送回梨香院去了,也没让我媳妇儿和弟妹过来,只吩咐她们安心照顾孩子。对了,小妹我也被轰走了,她原就体弱,没的为了照顾您又病了的,反正最近几日我也没甚么事儿,不如就由我顾着您罢。”
病榻上,贾母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多会儿眼角就流出了两行略显浑浊的泪水。
这副样子却将贾赦给吓坏了,忙不迭的讨饶道:“老太太您这是怎的了?要不,我赶紧让人将二弟和小妹都唤来?老太太您别生气,是我的错,我应该知晓您最喜欢旁人拥着您了。还不赶紧去唤人?快!”最后两句是向着一旁的珍珠吼的。
不想,贾母却开口阻止了:“不用,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