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出来,到储酒间重新领了两瓶酒,又让丁大记了两瓶酒在十二号阁子账上,这才送酒来六号阁子。经过八号阁子时,刻意停了一下,驻足细听,里面庞丽华正说到后蜀国主孟昶出降、花蕊夫人写下&ldo;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rdo;的诗句,似乎一切顺利,这才放下心来。
进来六号阁子时,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正坐在上首。蔡奴香肩半露,倚靠在他胸前,媚态横生。
唐晓英刚揭起帘子,老者便森然问道:&ldo;为何这么久才送来?&rdo;唐晓英道:&ldo;抱歉得紧,适才有点事情耽搁了。&rdo;将酒瓶放下摆好,斟好两杯酒,又问道,&ldo;相公还需要添些酒菜么?&rdo;
她见那眼界极高的蔡奴对这老者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料来他身份非同一般,是以用上了专门称呼高级官员的&ldo;相公&rdo;,而不常用的&ldo;官人&rdo;。
老者道:&ldo;酒菜就不需要了。你去叫隔壁那家说书的不要说了,敲敲打打,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叫老夫如何饮得下酒?&rdo;唐晓英迟疑道:&ldo;这个怕是……&rdo;忽见那老者双眼精光暴射,露出瘆人的凌厉来,吓了一跳,忙道,&ldo;是。相公请稍候,我这就去请他们挪到别的阁子中去。&rdo;
这樊楼虽建造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是木质结构,虽然墙壁上也糊了一层泥浆,但紧邻阁子间的隔音确实不怎么好。但来樊楼的都是来饮酒作乐的人,兴之所至,情之所至,又有谁会在意隔壁的人在做什么?
唐晓英不得已,只得进来八号阁子中。呆子居然还死赖在这里,忙前忙后地斟酒夹菜,大约是见到此阁酒客出手阔绰大方,还想多混些赏钱。
庞丽华正说到后蜀国主孟昶病死、花蕊夫人被当今官家纳入宫中为宠妃一段。黑脸少年忽插口问道:&ldo;那孟昶真的是病死么?他为何早不病、晚不病,到开封没几日就撒手归西了?&rdo;庞丽华道:&ldo;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rdo;
中年文士张先生笑道:&ldo;也许不是。我曾听人说是灭掉后蜀的宋军主帅王全斌派人暗杀了孟昶。&rdo;
王全斌、花蕊夫人这些当事人均还在世,甚至孟昶的两个儿子投降后也在朝中担任高官。庞丽华不敢接口,只垂首道:&ldo;丽娘可不知道真实情形如何。&rdo;
中年文士道:&ldo;嗯,我听说事情的经过是:王全斌擅自屠杀已经投降的三万蜀兵,残暴行为令人发指,蜀人对这屠夫切齿痛恨。而孟昶到京师后受到当今圣上的优待,封秦国公,任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王全斌怕孟昶日后报复,所以先下手为强……&rdo;
他摇头晃脑,语调抑扬顿挫,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唐晓英生怕他惊扰隔壁那凶狠老者,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阻。正干着急之时,忽有人一把扯掉门帘闯了进去,却是隔壁六号阁子的老者,二话不说,先扬手打了唐晓英一巴掌。
唐晓英道:&ldo;你……&rdo;只觉得左脸火辣辣作疼,似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庞丽华惊叫一声,扔掉鼗鼓,赶过来查看,却被老者一把推到墙上,&ldo;砰&rdo;的一声,正撞在额头上,登时血流如注。
唐晓英扶住庞丽华,见她已撞晕了过去,忙道:&ldo;呆子,快去叫人来。&rdo;呆子见到庞丽华血流满面,好好一个女子,转瞬变成了大相国寺十八层地狱壁画中的女鬼模样,早吓得傻了,茫然退到墙角,动也不敢动。
那黑脸少年霍地站起来,喝道:&ldo;你做什么?&rdo;那老者冷笑道:&ldo;做什么?告诉你,老夫就是你所称的屠夫王全斌!&rdo;
黑脸少年道:&ldo;原来你就是王全斌!怎么,你坏事做尽,还想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么?&rdo;
王全斌是本朝开国功臣,深受皇帝赵匡胤宠信,所以才在十年前被任命为讨伐后蜀的主帅。然而他攻下成都后纵兵掳掠,残杀无辜,一度激起了蜀中军民的剧烈反抗。他也因为屠杀太重为朝廷所斥,被贬到偏远之任,直到最近才被召回京师。明明为国家社稷立下盖世奇功,却因为多杀了几个人而遭贬斥,且落下千夫所指的屠夫骂名,这正是他生平最恨之事。如今他重新被召回京师,正要东山再起,却被人当着京师第一名妓的面揭开了伤疤,如何叫他不怒?他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以往杀人掠地只在点头之间,见那黑脸少年听到他名头后非但不畏惧,而且厉声指责,不由得杀气大盛,二话不说,转身就奔回六号阁子,拔出佩剑来。
蔡奴惊问道:&ldo;相公要做什么?&rdo;
王全斌也不理睬,奔到走廊,正遇到一名焌糟正领着三名男子朝北里走来,预备进去三号阁子。那三人均是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郎君,衣服鲜亮华丽,腰间环佩叮当,一望便是权贵子弟。见到王全斌执着宝剑冲出来,那焌糟立时吓得呆在那里,浑然忘记了闪避。一名红脸公子抢上前将她推到一边,喝问道:&ldo;你是谁?要做什么?&rdo;
王全斌也不理睬,擦过这几人,正欲闯进八号阁子,里面的中年文士张先生已赶出来查看究竟,见王全斌杀气腾腾地亮出了兵刃,立即大叫道:&ldo;杀人啦!&rdo;居然不躲避,直朝王全斌冲过来。
王全斌久在外地,相当多的新任京官都不认识,不过他也知道能上西楼饮酒的人都很有些来头。他回去取出兵刃确实是暴怒下的忿恨之举,但长剑拔出来后已然冷静许多,不过是想要继续吓唬一下,逼得对方服软道歉。忽见那中年文士毫不惧死,径自朝向自己冲来,一副死缠烂打的泼妇架势,一时呆住,不知道是该一剑刺下还是该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