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翻着本游记,阳光太好,不一会他便开始神游。丢下书,转头盯着桢卿看,桢卿的侧脸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嘴唇薄薄的,气色好了点,有些淡淡的粉色,眼帘低垂着,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点阴影。楚西盯着那点阴影,觉得心里软和的跟棉花似的‐‐楚西破天荒安静地看了他一会,便悄悄的转头继续看他的游记去了。
这一份静谧很快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楚西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人人高马大,穿着和刘木一一样的衣服,是楚术身边的侍卫陆前。
陆前说:&ldo;王爷在书房,叫小王爷过去一趟。&rdo;
楚西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看桢卿。桢卿抬起头,看见他看着自己,于是屈尊降贵的抬了抬唇角。楚西顿时感觉今天的阳光仿佛一路照进了心里,他脚步轻快的往书房走,砰的撞上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是个老太监。
&ldo;奴才莽撞了,见过小王爷。&rdo;那老太监唯唯诺诺道。
楚西嫌弃地摆了摆手,径直走进了屋子。
楚术跟一尊铁塔似的堵在窗户边沉着脸。
&ldo;爹,宫里怎么来人了?你怎么……&rdo;
&ldo;别提了,皇上新任的那什么秉笔太监,姓严的那个阉人,满朝文武的到处送礼。一个太监,心思倒不少。&rdo;楚术道,话锋一转,说到:&ldo;楚西,你明年便是及冠之年,要注意行事说话妥当。今日太平,不知明日如何。你早点让我和你母亲省心罢。&rdo;
楚西规规矩矩的站着,心知这只是每次谈话的开场白,答:&ldo;儿子知道了。&rdo;
窗外阳光明媚,书房不朝阳,显得有些阴冷。父子两人相对而立,默默的站了一会。
&ldo;我与皇上说定,三日后,便去守西疆。&rdo;楚术说,&ldo;西疆有些叛乱,不过阵势不大,你明年加冠礼前,为父便能回来。你在家中,休再惹你母亲生气。&rdo;
&ldo;但父亲不已赋闲在家了吗?&rdo;楚西奇道。
&ldo;若不是无人可用,料想皇上也不会来找我。&rdo;楚术神情微微有些落寞,但他很快便将这一点落寞收了起来,正色道:&ldo;武将,就是要在任何时候上战场。楚家是武将世家,为国征战,理所当然。&rdo;
说这话时,楚术已经稍显老态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仿佛是习武多年的少年终于踏上了属于他的战场,眼中火焰炙热。
楚西凝望了他的父亲一会儿,低声道:&ldo;儿子明白了。&rdo;
楚术笑了笑,抬掌抚了抚儿子的肩膀,说:&ldo;于安睡中死在塌上,是一个将军的耻辱。马革裹尸,才是荣耀。&rdo;
一霎那,窗外一只鸽子扑扇着飞过,一点阴影在阳光中一闪而过。
楚西站直了身子:&ldo;听从父亲教诲。&rdo;
肩上一轻,楚术收手后回身朝窗边走了几步,&ldo;徐公子此次同我一同去。你同桢卿说一声,对了,千万记得厚待人家。&rdo;
楚西皱了皱眉,自徐氏父子来此,父亲就对这两人极其重视,不仅如此,还常常嘱咐他好好对待桢卿。他不明白原由。&ldo;儿子不明,为何你如此看重那两人?&rdo;
楚术转身看着一脸困惑的徐桢卿,叹了一口气,&ldo;难怪你母亲一直推迟你参政的日子,怎么连这点关窍都拎不清。徐公子,是治世之良才。而徐桢卿,乱世之才。你心思赤纯,纵有领兵之才,却不知玄谋庙算。以后带兵,身边怎可没有一个可靠的谋士。你善待他,他必能以诚心待你。&rdo;
一番话如同惊雷落海,滔天巨浪在少年的心间翻起。
这便是要我以善举来换他的忠诚了。可是我,我本来就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对他好,我这算什么了。这样刻意地换取他的忠诚,称得上是光明磊落吗?
带着目的的善意,还称得上是善意吗?
&ldo;桢卿,迄用有成,维周之桢。&rdo;楚术没有注意到儿子平静之下的暗流,自顾说道&ldo;他父亲倒是希望他当个治世之能臣。&rdo;
&ldo;儿子告退了。&rdo;楚西硬邦邦的说,转身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一步,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球直往他扑来,后面紧跟着瘦弱的少年。桢卿一把抱起猫,对楚西道:&ldo;将军今天心情不错,到处跑呢。&rdo;
淡淡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挂在嘴边。脖颈漂亮单薄的线条没入轻衫下。
楚西开口便道:&ldo;仔细你又风寒!穿这么……&rdo;刚一开口,喉咙仿佛就被扼住了。
关心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仿佛一开口就染上了铜臭。
像鱼骨梗在喉头,楚西闭了嘴,还犹自七上八下的难受。
桢卿像没听到似的,一边亲昵的拿鼻尖蹭了蹭将军,一边轻声说:&ldo;没关系的。&rdo;
没关系的。
我又何尝不知从来没有没来由的善意,碰巧听到,只是证实而已。
母亲一直念叨的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即使已经皱纹丛生,往昔的风韵仍然固执的留在女人的眼角眉梢。女人照着铜镜,细细的为自己抹上胭脂,喃喃的说,&ldo;桢卿,世上除了亲人是不会有人诚心对你好的。而我是你唯一的亲人。&rdo;
这句他听过千万遍的话,从过去的阴影伸出怪物般的利爪,将他向无尽的黑暗中拖去,仿佛那才是他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