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叶若风想回答“太轻了,听不清楚”,但她忍住了没说,只伸出左手托住他冰块一样的手背,右手用力把那个字重写了一遍。
“这个字念‘汜’,音同‘一二三四’的‘四’。‘沃沃之汜’,意指流水。”他认出那个字了,顺道给她解释。
叶若风突然感到有趣,念书也好像不是一件苦差事。加上这本书生僻字多,她每每停下来,便是在等着师父摊开手心。
“这字念啥”“这个也不认识”“这个呢”“还有这个”她问个没完没了,好像不是在帮忙,反而是在捣乱。
是以在她又写完一个字以后,应松玄忍不住问:“这么简单的字也不认识?”他突然怀疑她曾经在学堂里可能一节课也没认真听。
叶若风却恳切地回答:“请掌门恕弟子愚钝,这字确实不认识。”
应松玄感觉自己失策了,他分明是叫她来当书童的,怎么自己反倒变成教书先生了?早知如此,今日不该念这本书。他给她念了那个字的读音,并提醒她下不为例,正事要紧。
叶若风答应得像模像样,但没过多久,念书声又停下了。
“又不认识了?”应松玄按捺住心头隐隐冒起的火气,略带严肃地问她,“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
“掌门,是真不认识。”叶若风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不敢再玩闹,她的确不认识。
他姑且再容忍这一次,伸出手等她。
她在他掌心写了好多笔画,然后等他揭晓答案。奈何这个字太复杂了,他没认出来。
叶若风于是放慢速度,重新又写一遍,他却仍然摇头。
“你是不是写错了?”他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自己不认识的字,久违地较起劲来。
“掌门,我仔细看了,没写错。”叶若风难得看见师父出差错,就好像在美玉之上发现了一处瑕疵。他不要太完美,才显得更真实。
“你过来。”应松玄把对面的叶若风拉到了胸前,让她转身和自己同向,“再写写。”
他将左手掌心摊开伸在她面前,感觉到她没有动作,又以右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衣袖。他正在和那个复杂的字较劲,也和自己较劲,完全没有意识到叶若风呆呆立在他的怀中。
叶若风虽着男装,但仍然是女儿心思。平时看师父高高在上,只觉得不可亲近,此刻离得近了,突然感到莫名紧张。于是匆匆写完了那个字,笔迹十分潦草。
“写慢点,没看清。”应松玄还没认出这个字来,他对自己已经很不满意了。
叶若风不敢敷衍,只得放慢速度,一笔一笔再写一遍。时间随之变得缓慢,空气异常安静。她分明是在触摸一块冰,却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团火,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这字是‘襳’,音同‘神仙’的‘仙’,是衣服上的装饰。”应松玄终于认出这个字了。仿佛是为了挽回颜面,他又补充道:“顺便说一句,你的字写得也太丑了。”
这句话就在她耳边轻响,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缕浅浅的气息。
她不敢反驳,见他收回了手,便赶紧坐回旁边那一块蒲团上,低声说:“掌门教训的是,弟子应当勤加练习。”
应松玄满意地点点头,嘴角似乎有一抹欣慰的浅笑,他突然想到了严析,他们同样优秀,势均力敌,又互相追赶,互相较劲。严析走了,没有人再与他作伴,没有人再与他争胜负。
对于知己之死,他除了愧疚,还感到更漫长的孤独。
今日,他不知怎地偏要认出那个复杂生僻的字,在这久违的胜负心面前,孤独露出了一丝破绽。
他愣了一阵方才回神,回到正题:“这本书念完了吗?”
叶若风感赶紧合上书说念完了,站起身来准备听他宣布今日任务结束。
没想到他稳坐如山,又从远处书架上隔空调了一本书过来。
怎么回事,这读书的任务是没完没了了吗?
叶若风眼巴巴地看了一眼窗外,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1][2]出自葛洪《神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