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杂草丛胡乱晃动起来,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无声地涌现,后背插着日本武士刀,左右肋下佩着双枪。小亭外,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雪溪千代子倒背着手站在那里,静默地仰望东方的天空,而此刻东天即将放亮,预示着忙忙碌碌的一夜即将过去。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猜,大竹直二心中正在动摇,他的想法很复杂,绝不会简单地结束某件事,把解不开的谜继续埋葬下去。我有种预感,他对裴鹊拍到的绝密资料不感兴趣,也没像咱们一样惊诧无比。奇怪的是,他今晚一直没有时间看这些资料,反倒像是预知山腹中一切的样子。方纯,我做那样的决定,是为了我的爸爸。他以最奇怪的方式死于小落水村,所以我停不下来,只能奋勇前行。”叶天斩钉截铁地说。
方纯怅然放手,跨到叶天侧面,倚在栏杆上,美丽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愁容。
大理一行,给叶天带来了太多伤痛的记忆,他始终强行隐忍着,不把内心的痛楚暴露出来,但“石化、暴亡”这样的词汇还是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翻滚着。
“如果段承德能同来就好了,至少我们不用瞎子摸象一样在这里撞来撞去。”方纯苦笑着说。
蝴蝶山庄的连番突变,让段承德那样的风云人物都承受不住,选择了原地静养,保存实力。由此可见,段承德是一个“聪明人”,识时务,知进退。那么,叶天呢?岂非不识时务,不知进退?
“也许,你会踏入上一辈人的不归之路,成为泸沽湖另一奇闻中的主角,想过吗?值得吗?”她又说,语气幽幽的,忧心忡忡,忐忑不安。
大竹直二的人马就在下面,可想而知,就算叶天在山腹中有所发现,最终利益也将被山口组全盘接受,带不走一分一毫。更何况,能不能从大熔炉全身而退,仍然是未知数。
夜风穿亭而过,卷动了雪溪千代子的衣带,飘飞舞动着,牵扯着方纯的视线。
“是她杀了司马吗?”叶天的沉默,让她越发不安,只得换了一个话题。
叶天点点头,此刻司马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亭中空荡荡的,只剩一桌两凳。
“‘三绝狐’雪溪千代子、‘京都第一女刺客’花轮书、‘白纸扇妖风’柚子这山口组三大女杀手有两名现身,第三个也不会离得太远。她们的暗杀能力,足以让任何大人物感到万分头疼。叶天,听我说,你不能在这个大漩涡里继续沉浮了,必须得上岸——”方纯再次恳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不是这样的……我向泸沽湖倾注了那么多心血,要的不是今日的结果!我必须亲自下去,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父辈们、祖父辈们为了崇高的国家使命而战,我和他们虽然信仰不同,但绝不会做大竹家的懦夫,大竹家绝没有畏畏缩缩的假男人!”房间内,大竹直二陡然吼叫起来。
花轮书似乎在规劝,但只说了几句,就被大竹直二再次截断:“好了,做好你的事,不要多问多管。再有,你和雪溪千代子都在柚子的领导之下,有什么事,先向她报告,别在我面前絮叨啰嗦。”
“好,我和他果然想到一块去了。”叶天松了口气,凝重严肃的脸上绽开了寒冰初融般的笑意。
“叶天,你真是固执……”方纯无奈地低语,已经泛红的眼圈再次盈满了泪水。
“放心,我不是裴鹊。”叶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几句诗,写得可能就是今晚你我之间的情形吧?”方纯想陪着他笑,但肩头一颤,眼眶再也收束不住泪珠,扑簌簌地跌落,如同珠帘断线。
十分钟后,大竹直二大踏步地走出来,脸色已经恢复平静,开门见山地告诉叶天:“我要进山腹去看看,如同裴鹊那样下坠到熔炉最底部,有没有兴趣、有没有胆量一起去?”
叶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只是表面不动声色,仅仅是点了点头。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大竹直二眼中出现了隐隐的笑意,“叶天,我没有看错你,今晚的青梅煮酒也没有浪费掉!”
那八个字,正是威风八面的枭雄曹孟德对隐忍不动的刘玄德所说的。大竹直二对中国文化的精微处理解得非常透彻,自比一统天下、睥睨八方的曹孟德,把处于下风的叶天,比作居无定所、流离失势的刘玄德。
他洒脱、强势地向叶天伸出手:“预祝合作愉快。”
叶天没多说一个字,只是抬手与他相握。这是山口组控制的范围,大竹直二喜欢怎么说,那是他的权利。
“花轮书,去准备七十二小时的给养,天亮后,消灭本地的所有踪迹,出发。”大竹直二下令。
花轮书拎着刚刚被大竹直二抛下的背包,灰溜溜地走出来,走向长廊深处。
“她的脑后,生着反骨。”叶天说,“有反骨的人,混乱时刻必反,你要注意。”他说话时,眼睛望着别处,没有刻意点明是在说谁。
“我知道。”大竹直二点点头,望着花轮书渐渐消失的影子。
“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必遭戕害。”叶天说。《三国演义》中,有“魏延反、马岱杀”的段落,西蜀大将魏延的脑后生着反骨,投靠任何势力后都毫无忠心,最终被诸葛武侯设计伏杀。
这次,叶天没有故意冤枉什么人,而是确有此事。花轮书向大竹直二低头行礼时,头发向前垂下,后脑勺靠下的位置,真的长着一块月牙形的凸起骨头。骨头是竖着生长的,约有两寸长,月牙上尖抵在后脑勺正中,下尖几乎触到了大椎穴的位置,是不折不扣的“暗夜反骨”,即反骨仔中反叛心最强的那种。
“魏延反,马岱斩。我早就在她身边埋伏下了可以消弭一切祸患的灭火者,只要她敢动,就有人出手击杀,绝不留情。”大竹直二很清楚中国古代名著中的典故,直言不讳地说。
半小时后,叶天已经在驶向山腹入口的越野车上。天刚刚亮,空气有些潮湿,到处都能听到野鸟们的晨鸣声。
“如果不是有大事发生,谁会起得这么早,欣赏到泸沽湖清晨的美景?”车子驶上一道山梁时,叶天自嘲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