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署内,林燕飞心不在焉地守着药炉,许文正瞧见也没多说,毕竟白夫人突然染病,大家初闻亦是惊愕。林燕飞作为她的外甥女及徒弟,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柳如卿踏进医署,见林燕飞仍是不闻不问的作态,泥塑的菩萨也有了三分生气。她把药碗随处搁下,反手扯着林燕飞,将她拉回房中。林燕飞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脚下趔趔趄趄,磕磕绊绊地随她进了屋。
柳如卿掩上门,转身怒道:&ldo;燕飞,你到底在想什么?&rdo;
林燕飞少见她生气,心思转动立知她怒气何来。这几日她不曾去探过白夫人,心里半是挣扎半是后悔。如果当日她再坚持劝阻,也许白夫人就不会进病迁坊,更不会染病。
她望着柳如卿怒容,心中更是觉得委屈,她的懊恼、她的恨意谁能明白。眼泪霎时顺着脸颊流淌,打湿她的衣袖。柳如卿更怒,正待与她理论。林燕飞却颓然地在一旁坐下,十指用力地搅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双手满是泪渍。柳如卿有心再言,也知此时不是时机。
半晌之后,林燕飞忍住了泪,道:&ldo;我很没用,是不是?&rdo;
柳如卿一怔,满腔怒火如同击打在柳絮之上,绵绵软软无从着力,轻飘飘地泄了气。要说白夫人染病谁最伤心,自是林燕飞无疑。可是林燕飞逃避此事,却是万万不该。
她挨着林燕飞坐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ldo;燕飞,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夫人因此遭难,而你不在身边,你日后作何感想?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事情已经发生,你盖住眼耳就可当不曾发生过吗?掩耳盗铃我们自小就听过,怎么如今你却要做荒谬之事呢?&rdo;
林燕飞挣开她的手,别过脸望着窗外,庭中医者忙忙碌碌,此进彼出,白夫人板着脸教导她用药还历历在目。
她喃喃道:&ldo;打小在我眼里,姨母就是无所不能。她能以女子之身成为上京杏林之首,我极为佩服。便认为她应是金刚不坏之身,连我都没能染上的疫病,姨母怎有可能染上?我盼着这是一场梦,等我梦醒了,姨母依然安康,上京百姓依然无虑,我们仍然在佩兰居,日复一日替人诊病开方。时光不会离我而去,人,也不会有分离。&rdo;
柳如卿默然,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次疫病是场梦,没有亲人离世,没有病魔缠身。
&ldo;我自小跟着外祖父和姨母长大。去年外祖父去世,我的心就被剜走了一半,你让我怎么经得住姨母再离我而去。&rdo;林燕飞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柳如卿听着也伤心,见此斟酌着说道:&ldo;当日我说过,你的心和夫人的心是一样的。你因夫人染病难过,夫人也因你伤神。你这般哭哭啼啼,难道是要夫人在病中还不得安心?更何况,上苍公平,生老病死,我们谁也不能躲过,但看人生在世,活的是否有意义。夫人活人无数,可称当世楷模,无愧于心。她毅然决然来到病迁坊,更是为了她心中的信念。为此,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我身为她之徒,怎可不做她之后盾,让她身外无忧。&rdo;
一番话说的林燕飞心思浮动,念着几日未见白夫人,还不知近况如何,不由收了泪低声问道:&ldo;姨母如今怎么样?&rdo;
柳如卿知道她听进劝告,道:&ldo;你想知道,自己去探。我先替你看着药炉,你且先休整一番,勿让夫人见了担忧。&rdo;说罢开门就走,领了药材按照白夫人的药方继续煎药。
&ldo;萱卿如何?&rdo;许文正在厅中将她二人动作看在眼底,此时瞥见林燕飞离去,便起身踱到柳如卿身旁,开口问道。
柳如卿忙直起身,将药方递给他,趁机诉说自己的忧虑:&ldo;夫人说再添一味大黄,可是大黄寒性太过,我担心夫人脾胃虚弱,恐难承受这等虎狼之药,许太医您看呢?&rdo;
许文正将药方拿在手中来回看了几遍,沉吟片刻,方道:&ldo;萱卿如此开方,定有用意。重症当用猛药,或可一试。&rdo;
柳如卿这才将担忧放下,小心照看药炉,待来人回报白夫人已经用过膳食,她才端着汤药前去。
走到房门外,正听见林燕飞绘声绘色地给白夫人凑趣。
她推门进去,林燕飞偏过头见是她来,递了个笑脸。随后接了药碗亲自服侍白夫人喝了。柳如卿也不避让,坐在一旁等候消息。大黄药性极寒,但在泻热通肠、凉血解毒方面有奇效。之前医署众人也提过,不过在寒热症上略有争执,一直没敢用。她暗自合掌,祈祷汤药见效,救众人性命。
过了一个时辰,白夫人脸上渐渐渗出薄汗,始有腹痛之感。再过片刻,便大泻不止。柳如卿两人知晓此是正常反应,因而并不担忧。到了傍晚时候,白夫人腹泻暂止,整个人只觉通快,四肢虽仍是乏力,但比之先前已是好了许多。
故而晚膳过后,仍然是按方给白夫人进药。
第59章画筵曲罢辞归去
半夜时分,云动月移,漆黑的树影闻风起舞,形如鬼魅。
窗外弦月冷地似一碎为二的的玉珏,散发出惨淡的光华。时而躲在层云之后窥视人间,晦暗不明。
房中烛台高烧,红烛滴泪,不一会儿就在烛座底下覆上一层浅红。
柳如卿和林燕飞双双撑额靠在书案上,两人眉间紧皱,睡得并不沉。
半醒未醒间,寂静无声中突然传来一声痛吟。如卿霎时惊醒,眨眼间辩明了声音源头。她慌忙推醒林燕飞,两人立刻跑到白夫人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