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林盯着我愣了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便冲了出去。
我偏过头看着外面的大雨,潮湿的水汽随着风往里灌,本来烦闷的屋子里倏地清凉了起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低头看到羊水顺着裤管往下滴,本还是暖的,但一会儿就凉了。成徽去关了门,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外面的雨真大。”我意识竟有些涣散。沅沅,是因为娘亲给你起了这样的一个小名,你才想等这样一个雨天出生吗?好多天没有下雨了呢,外面都快要焦枯了,这场大雨可真是及时。沅沅,娘亲等了你十个月,终于可以同你见上面了,你总是踹娘亲的肚子,这笔账娘亲以后会跟你算。你若是不听话,娘亲会随时备着戒尺的。沅沅,你父亲也快要回来了,娘亲多希望你的眼睛长得像你父亲,定会很漂亮。
我似乎神游了许久,我甚至看到沅沅挥舞着小拳头问赵偱要东西吃的样子,她跟在赵偱后头装模作样地走着,赵偱一加快步子,她便扑上去揪住他的裤脚不让他走。
我一直撑到了产婆过来,早已备好的产房里面模模糊糊地全是人影。疼痛到后期变得逐渐麻木起来,老产婆一直喊让我用力些再用力些,我便咬紧牙关继续努力,末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老产婆道:“再加把劲罢,就快好了。”
我继续用力,却已经痛到麻木。良久,我听得一名小丫头欢呼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
我想抬起眼皮,却倦得很。最后一丝气力也都散尽,紧紧抓着床单的手也松了,我迷迷糊糊觉得四肢都是冰的,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屋子里的人乱作一团,我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四一】心是莲花开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死过一遍,最终又被人拖了回来。我动弹不了,模模糊糊回忆起来,生完沅沅再分娩胎盘时都快晕死过去了。干渴与疲惫一股脑儿地袭来,我费力将手挪至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空空的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
没有人理我。
我闭了闭眼,又敲了几次。一名小婢匆匆跑过来,喊道:“少夫人醒了,终于醒了!”听到人声我放下心来,想开口嗓子却是哑的。我偏头看了一眼,床前挡了屏风,我娘亲从屏风后匆匆走过来,与小婢吩咐道:“先去倒些热水,再将药端过来。”
我极倦,哑着嗓子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我娘亲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将我的手握进手心里,轻声叹道:“你昏睡了许久,当前还要静养,过会儿喝了药便继续睡罢。”她顿了顿:“饿吗?想吃什么告诉我。”
我努力撑开眼皮望着床帐顶,摇了摇头:“沅沅呢?我想看看她。”
四下一片寂然,我偏过头去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沅沅在哪里……我想见她。”
这时小婢将药碗端了过来,我娘亲扶我起来,说道:“你先将药喝了。”
“怎么还要喝药……”我都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药了,生完孩子难道还得继续喝吗……我颓懒地看了她一眼,调羹却已到了嘴边。
“你当前境况不好,少说些话。”
我一口一口地喝着药,隐约偏头瞥见屏风外有人影走动,便问我娘亲:“外面是谁……”
我娘亲不回我,又将调羹递至我面前:“张口。”
我别过头:“让我看看沅沅又怎么了……我只是想看看她,不是女孩儿也无妨的。”
“你将药喝了再说。”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
我将最后一口药喝完后,嘴里尽是苦涩。我觉着冷,便先躺了下来,我将伸给她:“外头是冷下来了吗?我醒来后一直觉得冷。”
她的手格外暖和。我只听得她道:“你只是不舒服,要还是嫌冷,再给你灌个汤婆子吧。”她偏过头同小婢吩咐了几句,便又同我道:“连永,你先睡好吗?这样一副病容,见孩子也不好。”
“没事的我就瞧她一眼……”我闭了闭眼,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大清楚,“让我看一眼罢。”
她的暴脾气突然就上来了,蹙着眉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不是让你先睡会吗?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能见孩子吗?”
我握着她的手,想说话,却真的是太累开不了口。
“亲家母,还是同她说实话罢,左右也是要知道的,何必这样瞒。”老夫人突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朱文涛跟在后面,神情颇有些凝重。老夫人偏过头,同朱文涛说:“朱医官,告诉她罢。”
朱文涛走过来,似是拿捏良久才慢慢道:“因是死产,又等了太久,产时差点大出血,能捡回这条命,当真已是万幸至极。你如今体虚得很,元气大伤,诸事都需注意。”
我娘亲别过头,叹道:“本打算晚些告诉你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握紧了她的手慢慢问道:“他方才说什么……”
老夫人道:“连永,凡事要往好里想,你还年轻。”
不,怎么会呢?她好好的,她还总是使坏踹我,害得我吃不下也睡不好,她还等着见她爹爹呢……
“在哪里,她在哪里……”我哑着声音问她,“你们把她怎么了……你们把她藏起来不让我见她……”
母亲坐在我对面不出声,伸过手来擦我的眼泪。我攥着她的衣襟:“娘,让我看一眼不行吗……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