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不觉天便暖和了,西京的春天素来短暂,外头好像也无甚要紧事,皆与这平静春末一样,乏善可陈。空寥寥的园子里等这春花一败,便只留得蓊郁绿叶,四下寂然。葡萄藤蔓爬上了花架子,密密地搭起来,一日堪比一日繁盛。
边疆战事似乎是消停了,我怕赵偱身上又落了伤,也不知疼惜自己。总有消息来,说赵将军快要凯旋,可我一日日盼,归期却像投在芙蕖池里的一片倒影,虚得慌。
近来晚间入睡困难,医官嘱托要尽量侧着左边睡,可却总是觉得憋闷,不舒服得厉害。半夜里常常腿抽筋,一阵疼之后便是有些发冷的麻木。身子越来越沉,总是走一段便觉得心慌气喘,胃里也总是撑得难受,却又不好不吃,只能多添了几顿,每餐吃少一些。
随着天气越发热,心情烦闷也是常有的事,但有时摸一摸肚子,沅沅会突然翻身,或是踹两脚以作回应,便又觉得无比告慰。七八个月的时候,我便时常念一些诗文给她听,末了我低下头轻声问:“沅沅可听得到?”她便翻滚一下以示回应。
我期待她的降生太久太久,太想见到她,以至于总是梦到她。那日我梦到沅沅伸着小手向赵偱要糖吃,赵偱不给她,她便坐在地上撒泼赖皮不肯起来,末了赵偱弯下腰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便撅着小嘴同赵偱说:“爹爹是坏人,爹爹是坏人。”赵偱便无可奈何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带她去买糖吃。她将小脑袋搁在赵偱肩上,蹭了赵偱满肩膀的口水。
后来我醒了,便越发觉得她面目模糊,再也记不起梦里面沅沅的模样了。
我伸手再摸一摸肚子,她动一动,这才放下心来。自此我越发小心,生怕有什么波折,外头的事也不再打听,只一心一意地等着沅沅出生。但越是临近产期,府里却越发热闹起来,好似先前都不知道一般,这会儿约好了一起过来道喜。
先是成徽,遣人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来,花花绿绿摞了一箱子。我在里头找到一只锦盒,打开来是暗红色的锦衬,一枚精巧的长命锁安安静静地摆在上头,被衬得很是秀气精致。他素来比我和孙正林有心,可近几次送的礼却总是有些太过了的意思,我不打算收,便说让送礼过来的小厮给带回去。可小厮却回道:“我门家大人说了,长命锁乃是求吉求平安之意,没有退回的道理,还请少夫人收下。”
我被他说得一时语塞,竟还真找不到退回的说辞。本以为这便算了,但过了两日,却又有东西送过来。我便只好同小厮道:“麻烦转告你们家大人,这么送不大合适,下回若是要送东西,便请他自己来,今日的就请带回去罢。”
我晓得成徽不会来,按着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登门拜访旁人的。若是知道了今日这话,他便会晓得,我这是不愿再收礼的意思。
紧随其后便是以前的一些同僚,也陆陆续续地过来道了喜。那日我在前厅刚送走几个人,便看到冷蓉着一身常服,拎着几盒点心,从外头走了进来。
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未见过她了,只知她住在官舍。至于她与谁走得较近,又或是在朝中混得怎样,便一概不知。她这个时候来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又坐下来,拿了搁在一旁的扇子扇了会儿风。外面的蝉鸣声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沅沅在肚子里翻了个身,似乎又懒懒睡过去。
外面蓊蓊郁郁的树叶纹丝不动,风都停了,额头上不住地往外沁着汗珠子。冷蓉坐下来,将点心盒搁在茶几上,慢悠悠同我道:“孕期辛苦么?”
我不晓得她此番过来是什么意思,便反问回去:“冷监丞以为怎样才是辛苦,怎样又是不辛苦呢?”
她轻笑了笑,也不回我,只说:“不给杯茶喝么?”
我坐着有些倦了,府里的小婢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前厅空空的,一眼望向外面,地上像是干得要冒烟了。
她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重新坐下来,不急不忙地道:“听说最近府里热闹得很,果真应了那句话,世俗之人趋炎附势,乃是常情。”见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挑挑眉接着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晋升了吧?”
我娘亲上个月来的时候还只字未提,父亲如何说晋升就晋升了?
“汪尚书一倒,你父亲上位很正常。如今做到了尚书,巴结的人自然就多了。”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笑了笑道,“你父亲一辈子都耗在工部,兢兢业业也不做出格的事,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
“所以冷监丞今天来是道哪个喜?”
她勾了勾唇角,笑笑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我可不是来道喜,只是许久未见老夫人,便带些她爱吃的莲子糕过来。”她忽又想起什么事来说道:“哦,对了,兴许来巴结你还不止是因为你父亲这件事。我听说赵偱要回来了,西北战事顺利,恐怕免不了又是一番赏赐。外人总是只能瞧见那风光的一面,至于暗地里旁人吃了多少苦,却不得而知。”
“你想说什么?”
“你同他相处这么久,没有看出来他一点都不开心吗?为了肩负的责任而努力为生的人,当下不快乐,以后也不会快乐,他们一直活在怪圈里,走不出来,自己也困惑得很。你帮不了他,因为你也是责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