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关系,哪怕只存在一息的公义。”“谩骂我吧,斥责我吧,驱逐我吧。用子弹、用绞绳、用电椅将我赶出这个世界,你拿起文明的武器,而我也会在绝地挣扎反击,直至在黑夜烧尽最后一滴血——这才是正确的方式,不是吗?”“魏璠,你这样正直善良的人,隐瞒和开脱,是你最不该有的东西,这是我所不耻的,也是被世人所抨击的。”她笑起来,意外的柔和,带着扑火般的期盼。“如果你代表光,那么摧毁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光的。”作者有话要说:注:“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马太福音》文中化用的意思与原意相歧。摧毁摧毁我。不是“杀了我”。魏璠听懂了她的意思,那是一种饱含热望的请求。请彻底毁灭我的肉体,我的精神,我的荣誉,我的名望,把世上一切真实的痕迹彻底抹除,将我十指碾断,骨骼焚烧,直至变成马路上践踏而过的残渣。我绝不会束手待毙。但无论是何种,是我应得的。这是她的欲望,哪怕以肉身与灵魂献祭。不憎恨,不厌烦,只是困惑。无数先辈无数后生,对人之一事进行无解的思考,没有任何答案能说服自己,只有在死亡中找到唯一的出路。人生来不同。我们在幼年和成长的道路上遭受的伤害、磨难与不幸,都用不同的方式消化、汲取并反馈给社会。有人的呼喊未至口鼻就已窒息,尸骨消融在无人知晓的水沟角落。有人坚持信念,无畏向前不惧生死,赢者伸张正义,高举旗帜,热泪高歌真理永存;败者含恨九泉,留下一捧反复咀嚼过不甘与泪水的腐臭烂土。还有人选择自己的方式,咬牙切齿蹲在最黑暗的油锅里,磨砺自己淬毒的爪牙。而在这几类人之外,还有赵伏波。她是最纯粹的稚子,也是最晦涩的恶人。“不,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不回头,也远远不到尽头。”魏璠一字一句,“你已经从十五岁活到现在,再多活个一百年又有什么关系。”赵伏波叹气:“我必须活过成年,因为怀钧45股权转让书的接收方必须是有刑事责任能力的人,所以当年由临时监护人,你父亲魏隆东暂为保管。我十八岁之前再是呼风唤雨,也只挂着‘代理’的名头,这与操作毛杞股份的特殊行径不一样,我虽行使董事职权,却无法正式转让或者出售这部分股权,一旦我出事,难说会不会有赵怀赫的旧部动心思去捞他。”“那之后呢?”“我为十八岁后的自己准备了一把手枪,稀罕货,然而我得到一个消息,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一个妹妹。”赵伏波伸手摆弄了一下多肉。“我让人找来资料,有一张白筠和访风的合影,我仔细看着那小孩的脸,觉得与我还是有点像。我去找她们,过去的时候,白筠正在烧饭,锅里滋滋地冒白汽,整栋楼的过道里都是腊肉蒜薹味,我那一天两餐都没吃,可白筠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试图把开门的访风抢到身后,我忽然意识到这菜我这辈子也捞不上,这是妈妈烧给女儿的,不是烧给我的。”“你怎么不闹一闹?”赵伏波就笑了:“我闹她们干什么,她们是罪魁祸首吗?不是。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也不见得有她们的,大家都苦,苦哈哈坐一起,闹不动。”魏璠默然,在得知赵怀赫出轨的消息后,她还猜过钱扶柳的悲剧是不是小三搞鬼,甚至一度迁怒赵访风,但后来想通了——赵怀赫本就那样的人,对钱扶柳都是如此,白筠比她更卑微,更像蝼蚁,一生谨小慎微,拿起刀子也只会捅向自己,又能怪到她们什么呢。她们都是满身污水的可怜人。她当年没有能救钱扶柳和赵伏波,五年后,赵伏波在众多猜忌和教唆中保护了白筠和赵访风。她独自渡过那片海,撑起了她们的天。“访风还小,没经验,照顾不了自己,她要是干了什么收不了场的事,我还得给她擦屁股,这样一来,我十八岁还不能放权,起码要等到她也十八。”“你二十八了。”“谁叫我遇见姜逐呢。”“你为什么会看上他?”赵伏波低头微微一笑,忽而反问:“如果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赵伏波,会动心么?”魏璠没想过这个问题,先替姜逐出了把冷汗——这是道送命题啊。赵伏波看她一眼,肯定地笑道:“他会的。”猝不及防被“送分”的魏璠一懵,满肚子疑问还未来得及发出,赵伏波又道:“可那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船桨了。和朱定锦谈一场,结束了也还好,太阳底下什么样的找不到,和我谈恋爱,他走不出来的。”魏璠心说,你倒是独一份儿的。“我与他同龄,也是同时间来到怀钧,我十五岁披荆斩棘,他十五岁翻山越岭,现在想来,也是一种命。那时候,怀钧还站不稳脚,陆沉珂经常去考察新人,我有时也跟着去,隔着一面墙听他们进行单元测试,我知道他的声音,知道他弹琴时的顿脚。我听出了他每一个错误,但他大概一直认为是陆沉珂给的评语。”隔墙有耳的瞬间,流年还是那个流年。魏璠忍不住道:“陆沉珂说过你资质很好,劝你捡起来练,为什么不?”话一出口,她就打好腹稿,做好对方拿母亲当挡箭牌的准备,赵伏波却道:“我的右手已经废了,现在也就只能打打游戏。”人的拳头相较于其他骨骼柔软而脆弱,音乐家的手格外娇贵细腻,一旦受伤,再怎么微整、复健,都不会原先神赐一般的灵敏和平稳。她喜欢打游戏,或许是因为键盘按起来很有感觉。“我背弃了它,它也抛弃了我。”她淡淡道,“这账清了,我与音乐没什么好说的。”“但你又以另一种面貌去见他了。”“是啊。”她低垂眼帘,似乎有微波流动,“朱定锦……我本想办证时写朱定远的。”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笔一偏,偏出一段锦绣年华对面写字楼顶层的信号灯一闪一闪,飞机从云层掠过,引擎轻微震动空气,把人从岁月的灰烬里扒出来,赵伏波声音骤然低下去:“要将我连根拔起,需要一定的社会地位,人力财力必不可少,其余资料我都有存档,包括汉六的死亡证明,但宾云方面的……大概只有你父亲那里有。”魏璠打断她:“你不要说了!”她早该把父亲的保险柜都给撬了。“我不可能同意,我不会同意的。他们是畜生,你不是,你只是有点疯,伏波,我们去别的地方重新来过,我陪你去国外。”赵伏波听了,却也像没听,只道:“璠姐你太护短了,所以……你是最好的人选,却不是唯一的。”魏璠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惊恐道:“你……”姜逐!光阴荏苒,相对无言的昏黄路灯下,少年怦然心动,少女年轻的外壳之下,孤绝的枭雄寻到了斩业人。她起先一直不理解赵伏波对待姜逐的态度,不怎么像她的作风,还疑心是不是为了绝人念头才刻意作态。现在她明白了,这疯子目的不是斩断情丝,而是在这样的压制下,人一旦爆发出来是非常恐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爱情萌芽的一刻,就只剩下劫数。山盟海誓之下,我终将背叛你。魏璠几乎能感同身受,猛地站起:“你开玩笑的吗?他是……他……”是爱你的人。赵伏波眼神恢复空荡:“爱与背叛不是反义词吧,它们更像是一对孪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