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噗的一下笑出声,连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也柔软了几分:“花旦那身行头真是箍住你了,咱们兰老板别是游侠出身吧?”
兰官不搭腔,大有在台沿上坐到地老天荒的意思。于是邵华含笑沉思了一会儿,对他道:“那就唱,我第一次听兰老板的那场戏,牡丹亭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兰官在戏里泡大,戏是融在他骨头里的东西,是他的命。范儿一起,口一开,山涧击过石壁,流水拂动佩环,白雪裹着绿叶,再被渗进生机,簌簌纷扬。清泉似的戏腔流淌进邵华的耳窝,像是直直在魂灵里敲起了钟。
兰官唱起戏就忘了方才小小的不愉,越唱越沉醉,在邵华眼里,就像雪白的小猫餮足地舔着尾巴打盹。
一戏毕,兰官懒懒地睁开眼,等着人给他端水问候。一只青瓷杯稳稳递到面前,他想也不想地接过灌下,才尝出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清凉口感。入口柔润,先温后凉,唇舌生津。他这才梦醒似地瞪眼望向旁边的人,邵华好整以暇看着他,笑眼里全是揶揄。
“枇杷膏冲了水。”见他看自己,邵华才解释,眼神一刻不错地投在他身上,“唱戏嗓子疼,小的专给爷备着呢。”
兰官想斥他,话到嘴边又哑了火。一盏枇杷膏,是专给他备着的。事前这人还装腔作势端茶杯端了好半天,结果全喂他肚子里了。兰官把杯子丢回邵华的手心,有些不自然地转身背对着他。
邵华得寸进尺地绕过来,还是那混不吝的笑,假模假式的客气话:“听说兰老板待人接物最是温和有礼,怎么就没给我一个好脸色过?邵华可有什么惹到兰老板了,您说,我立马就改。”
“哪都惹了,回炉重造吧。”兰官翻了个白眼,还想躲开,手腕却突然被制住了。
邵华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说:“回炉也造不出来了,骨头上也刻了你,化成灰都要顺风来惹你。”
“兰老板,我想你了。”邵华定定地看着他。
兰官强行撇开视线:“不是昨日才来烦过我么?说的什么昏话。”
“不是这个想,”邵华看着他,眼神渐渐灼烫,吐出的气息扫过他的脸侧,把他整张脸都烫红了,“兰老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兰官噌的一下从头着到尾,急着要抽手,却被邵华紧紧拽着不放。
“躲什么啊兰老板,”邵华一字一句紧追不舍,“玫瑰收了几花瓶了?小玩意儿好不好玩?枇杷膏好不好喝?收那些个东西,你敢说你一点没那个心思?”
兰官一时语塞,可又不甘心落下风,下巴一抬拗着脾气说:“送爷礼物的多了去了,你那玫瑰又不是金子做的,你也好意思上门来讨债。”
邵华一下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轻笑着道:“不是金子做的,却是真心做的,挖了我的心,你说我要不要讨债?”
“兰官,”邵华收了笑意,也松了手上的力道,沉沉地望着他,轻佻和戏谑在此刻突然收了个干净。他说,“我不爱干强人所难的事,唯独在你这儿犯了浑。我怕你难受,更怕你不理我。所以你的人我要定了,但怎么要,都可以慢慢来,你喜欢什么样,我就依你什么样儿。我包了你的场,你就得来,来了爱聊天聊天,爱睡觉睡觉,除了不许躲着我,其他随你高兴。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就是不许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衣冠禽兽撕开伪装,成了彻头彻尾的禽兽,一口叼住猎物的脖颈,用粗粝的舌头舔舐覆盖动脉的薄薄皮肤,还扬言要给猎物一个最温存的死法。兰官因为他的话,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栗,可灵魂又像泡进甜丝丝的蜜水里,发酸发胀。
兰官双唇颤抖,眼眶发红,半晌只低声恨恨地吐出两个字:“流氓。”
邵华这回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揩着他红红的眼尾,带着歉意哄着:“我流氓,我混蛋,兰老板别因为混蛋气坏身子。要不再喝点枇杷膏?”
兰官赌气:“早凉透了,谁爱喝谁喝去。”
邵华也不恼,竟然拿起方才兰官喝剩下的茶盏一气饮了。兰官愣愣地看着邵华,就见放下茶杯的邵华勾起微润的唇角,对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兰官骨头里的颤栗还没褪下去,心脏又漏跳了一拍。邵华真是个狡猾的捕食者,步步为营,一手把他牵进精心准备的陷阱里。可那双眼睛又是那样炽热,迷得他丢了所有理智防备,甘愿在那双眼里画地为牢。
从此以后,每逢邵大少爷包场,兰老板总没好气,可又从没有真的罢工不去过。那些花、摆件儿、小零嘴,邵华送得鸡零狗碎,兰官嘴上不饶人,接得却越来越顺手。其实兰官那天对邵华说了谎,他在梨园这些年,什么人的礼物都没收过。金银财宝、奇珍异兽,他一概拒之门外,偏偏就那一天,对这么一枝小破玫瑰破了例。自此以后,例外变成习惯,邵华注定与他的一生越缠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