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灯还亮着,一阵阵好闻的气味从厨房传了出来。陆嘉遇动了动鼻子,几步快跑了过去。
钟翮正挽着袖子站在灶前炸年糕,她远远就听见了陆嘉遇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瞧见驮着只鸟的小徒弟立在雪中。
陆嘉遇还未动,一阵冷风便向他颈侧袭来,只不过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未曾碰他一根发丝,只擦着衣料将他肩上那只青鸟拂了下来。
青鸟坐得好好地,被人骤然扔了下去炸出一丛火,一抬头便碰上钟翮轻飘飘的眼神,这么一只不可一世的小炮仗瞬时哑了火,自顾自迈着爪子自觉离开。
陆嘉遇觉得好笑,不知道怎么,这些年过去,青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钟翮有意无意都喜欢让他带着这个魂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沾沾人气”。她说的没什么错,青鸟一天比一天更加活泼,像是曾经虚弱的魂魄被人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暖了回来,时至今日,瞧着像是一只巨大的鹦鹉,性格倒是意外的闹腾。
他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打着哈哈,“师尊你怎么这么嫌弃它。”
钟翮无奈,招了招手让他进来,随手从盘子里捏起来一块刚炸好的年糕塞进了他嘴里,“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魂影喜欢呆在人燃着魂火的地方,你本身体弱,魂火就不旺,老让它蹭还了得?”钟翮眯了眯眼,恨铁不成钢道,“偏生跟你说话你就当耳旁风一般,纵容得它无法无天。”
陆嘉遇不怕钟翮数落他,鼓着腮嚼温热的年糕嚼得含含糊糊,“好吃!”
钟翮偏了偏头,“出去吃饭。”
这一日正是上元节,雪山深处半点烟火气都没有,除了夜半时分横亘在头顶的璀璨星河。钟翮炸了些年糕,煮了点元宵就权当过年了。从前钟翮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连灶台都没碰过,她肉身半死,神魂也早已辟谷。到如今这么点未曾舍弃的烟火气,竟全是为了迁就陆嘉遇。
小时候在周溯身边长大,按理来说他不该短吃食。可惜周溯不是寻常人间的娘亲,陆眠风支离破碎,看顾不上他。周家的长子,竟然是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
钟翮从前不知道,直到入山的第二个月,夜雨交加里陆嘉遇半夜三更抱着被子从自己屋子蹑手蹑脚钻进了钟翮房中。她睡得很浅,一睁眼就看着陆嘉遇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站在床下哆嗦着看她。
陆嘉遇是被疼醒的,从前雨夜被凉风一吹便容易犯这个毛病,小时候他倒觉得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上次是为什么,大概痛觉在他十六岁这年才醒来。他辗转反侧,竟觉得睡不着,抱着被子裹着冷汗津津的自己钻进钟翮榻上。他也不管钟翮让不让,自顾自在钟翮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小孩固执得像一个蚌壳,怎么都撬不开口,无奈间,钟翮只能让他背靠着自己,将人搂在怀里,伸手拨开他冰凉的手指,在腹部按了两下,“这里疼么?”
陆嘉遇不知道怎么便忍不住眼泪,偏过头隔着夜色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身后的温度忽然撤去,冷意顺着陆嘉遇的脊梁骨,刀子一般往里戳。他缩得又紧了些。昏暗迷蒙中,他感觉到钟翮下床,去了厨房做了什么。不一会她便捧着一小盒热粥回了房中。
“起来,吃点再睡。”钟翮将人哄了起来,偏偏疼迷糊的人只知道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不会开口也不会动。
钟翮只好让人靠在软枕上,小心用勺子撬开唇齿,一点一点灌了进去。她几乎一宿未眠,陆嘉遇喝了粥倒是温顺了许多,侧身低声呢喃了一声什么便没了声息,应当是睡着了。
钟翮靠近了些,却什么都没听到。
也许这么多年,连陆嘉遇自己都早已忘记那年神思恍惚里的呢喃,“我是不是很麻烦。”
正想着,就见陆嘉遇穿着单衣从庭中走了过来,钟翮下意识皱了皱眉,身手便招来一件大氅,笔直飞向了陆嘉遇,“怎么,不怕胃疼了?”
陆嘉遇接了衣裳,从善如流将衣衫披上,“师尊,我……先去睡了。”说着便想溜走。
本以为钟翮会像以往一样点点头便作罢,谁想到她偏了偏头,“你在房中等我一下。”
陆嘉遇心里咯噔一声,恨不得溜之大吉,可惜钟翮太熟悉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了,抬了抬下巴眯了眯眼,他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认命一般回了房中,盘腿坐在床边等钟翮进来。这次他出去,是因为南边有村落总有人家新嫁郎暴毙,钟翮抽不出身,便让陆嘉遇带着青鸟去看看。还未探出什么名堂,陆嘉遇先带了一身皮肉伤回来。师尊慧眼如炬,必然是看出来了,伤口不敢想,一想就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