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落山时,他们才往山下走。
在山下坐上最后一趟返城的专线车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海韵依偎在江白的怀抱里,默默地睁着眼睛想心事。江白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好像在为什么事而生气。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能不逼真地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已经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出发时他们还是身份不明的异性朋友,现在他们不再是那种关系了。
与过去的身份相比,这种新关系并不使他感到轻松。
下了车,他一直把她送回家。她没有休息一分钟,就到厨房里去了。
十分钟过后,他已经做好了一顿简陋的晚餐。
&ldo;吃吧。&rdo;她干巴巴地对他说。
他也不客气,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这些都是他们过去的关系中没有的。
海韵坐在餐桌对面,手托着下巴颏儿,望着他吃,不说一句话。
&ldo;你怎么不吃?&rdo;他诧异地问。
&ldo;你吃吧。我就想看着你吃。&rdo;她说。
他饿坏了,不再说话,风卷残云一般将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光。
&ldo;你的饭量不小,以后我得多做一点饭。&rdo;她说。
时间已经很晚了,虽请假到晚上,可他确实该回去了。
出门时,腰里还系着围裙的海韵默默地拥抱住了他。
血热辣辣地涌上全身,江白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可他又一次想到:她不再是一个可以用游戏态度对待的女孩了。
她是你的亲人,你的生活的一部分。你不能不严肃地对待自己的生活。
他们就那样无言地拥抱着,站了很久。
在门外,他坚决不让她送他到车站。
&ldo;天太黑了,这儿又静,我怕你遇上坏人。&rdo;说出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想问题的方式已经改变。
&ldo;我听你的。&rdo;她也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回答,乖乖地站住了。
他们再一次接吻。
&ldo;不要只在星期天来。有时间就来。我等你。&rdo;她有点可怜巴巴地说。
&ldo;好的。&rdo;
木栅栏门旁的一盏球形灯亮着。直到他走到那道通海滨大道的甬道的尽头,她那瘦削的身影仍在灯下清冷地立着。
10
一个月后江白交了论文。这篇论文受到了好评。与此同时,他和海韵的关系已经进入到古诗里那种&ldo;一日不见,如三秋兮&rdo;的程度。
冬天来了,蔷薇花凋谢了。但是那座给了他的生命许多温馨的小院,那座二层小楼上的海山书房,却成了他除特殊情况外每晚必至的地方。在这里,他获得的不仅是爱情,还有一种新的充实而幸福的心境,这是江白没有意料到的,他为此微微感到惊讶。
初恋的、被游戏式的态度掩饰的热情并没有消褪,却化作了无言的沉静的爱,半隐在他和海韵彼此意会、却不大愿意说出的新关系中。触角碰触的时期结束了,爱情因得到肯定和信任而变得浓稠,不大流动,表面看来反而不如过去汹涌和喧哗了。肯定了爱他也就看到了他们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意识到面对极限必须小心翼翼。他还没有毕业,就是毕业之后首先要熟悉的也还不是家庭和婚姻生活而是潜艇部队的战斗生活。他们距离那个目光已频频望到的爱情的自然的目的地仍很遥远。他们此时与其说要表现爱,不如说要努力克制它。江白意识到,海韵似乎比他更早地就懂得了这一切,她的主动配合使他们之间竟然到了连接吻也越来越少的程度。
那次见过海韵的父母之后,他发觉即使是星期天,他们也很少再来海山别墅。海韵的解释是:他们过去也不常回来。他没有再问更多就接受了这种解释,因为这种解释让他精神放松,几乎能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而不会再时刻顾及到他是在别人家里生活。海韵也部分恢复了她旧日的生活,她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自由出入,这样就解放了她,不用因为江白的到来而天天从海大赶回来等候。她有时早回来,有时回来得很晚,有时参加活动太晚了就干脆不回来。一天江白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独自占有一座别墅,拥有一座藏书甚丰的书房。
他真地对中外潜艇兵史发生了浓厚兴趣。以前是为了论文,他多少有点被迫地去读教授给他开列的那些书,现在不同了,他可以在这座别墅里全心全意地为自己读书,只为自己的兴趣读书。他比过去更放松地读进去了,并且意识到自己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感觉读进去的。
他自己即将成为一名潜艇军官,在他越来越深地涉猎的的这一部历史中,曾经有许多名潜艇军官用各种各样的思想、行为、战斗纪录、命运、胜利或失败,光荣和耻辱走完了他们的海上之旅。现在世界上也还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正在走同样的路,用各种新的思想、行为、战斗纪录、胜利与失败以及由此构成的光荣或平凡的命运,继续书写这部历史。他自己也即将走进历史,他不能对它一无所知。
他想做一名好潜艇军官--他不想用优秀这个词,那标准太高了,好这个标准对他来说就足够了--这也是每一个潜艇学员对自己的希望。他必须懂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论是中国的潜艇兵史还是世界潜艇战史。
许多个可以自由支配的晚上(越到高年级,学员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就越多)和星期天,他常常一个人在海山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晚上或一整天。他常常在静静的读书时间内忘掉这座小楼和它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