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三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一个虽历尽磨难却不懂生意的。买卖谈妥,黎昕师徒起身告辞。书生直将二人送到大门外,和黎昕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亦真亦假的开着玩笑,说以后若是有机会回来,定要去探望他们二人。新居三人依依惜别后,黎昕一行先回了客栈。店小二是个机灵的,早上为二人指了路,瞧他俩拿了木牌出去。此刻满脸春风的回来,怕是房子买卖谈妥了。讨好的说了几句奉承话,骗了黎昕这个冤大头不少打赏,还点了几个好菜,说是要庆祝。念儿未置可否,一直表现得很是乖巧。心里拈着酸,自己又琢磨不太明白,许是见不得师父和那书生太过亲热。黎昕没有留心,只是不停给自家徒儿布菜,要他多吃。瘦瘦小小的一只,可以再长些肉。二人吃完,牵了后院的老马,续足了房钱,出了镇去。再来小院,心境大不相同。从此,这师徒二人就是这宅院的主人了,大大方方开了门锁,走了正门。仔细瞧了宅院各处,还是十分满意。那原主人确是一个风雅的,屋内布置得极为舒适雅致。一桌一布都见着低调的奢华,极称黎昕的心。打来井水,二人开始里里外外一番打扫。书生离开的时日尚短,倒不如何费力。待到暮色低垂,基本的清扫也已完工。黎昕抱了念儿翻上屋脊坐着吹风,顺带欣赏一下夕阳落霞的美景。二人都是心情甚好,嘴角含笑。往后,这里便可称之为家。不管过往种种如何难挨,今后都可以在这个家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安抚灵魂,得到力量。再下山来已是明月当头,二人共乘了一马,晃晃悠悠的往客栈走。小孩儿困惑了许久了,没忍住,轻声开口:“师父,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只是初见,却会彼此亲近,相见恨晚?”黎昕稍一掂量,回过味来,念儿这是问的早上那个观之可亲的书生与自己。“这叫投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际遇,还会有不同的喜恶;如果两个人有共同喜好的话题,而且对很多事情的想法都十分接近,就会觉得投缘。”“那师父真觉得和那张公子投缘吗?”黎昕一愣,没想念儿会有此问,莫不是见着自己与他人亲近,心中吃味了?这敏感多思的性子,哪似八岁韶年?把怀中念儿圈得更紧,状似老谋深算地开口。“也不全是,我们有求于他,必定要装出一副讨喜的样子来,得手会相对容易一些,这叫逢场作戏。”小孩儿似懂非懂,轻轻点头。回到客栈,黎昕将老马交于小二,带了念儿上楼。顺带吩咐了晚餐和沐浴,要小二送到房里。二人一番琐碎完毕,皆有一些兴奋,又讨论了一阵明日的采买清单,黎昕取来纸笔,细细的罗列清楚了,师徒两人才心满意足的歇下。聊以寄慰“这一住,就是八年。”黎昕一口酒灌下,五官都差点皱在一处,仿佛下一刻就能掩面而泣。薛子在旁看着,体会得到他的情绪,也能感同身受。跟着也抱了酒坛,仰头一口。故事里的主人公越是快乐幸福,讲这故事的人越是辛酸痛苦。一道业已结痂的伤口,虽未淡去,却也不再撕心裂肺;此刻无异于再生硬的撕开一次,血淋淋的扒开给人参观。薛子知道自己残忍,到了此时,却也不能再开口叫停。伴着黎昕的伤口,自己的心也跟着流血。故事很长,黎昕讲得倒也简洁,许多细枝末节要靠听故事的人自行脑补。他讲的认真,常常沉浸在记忆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薛子听得入神,故事情节真实得如现眼前。此刻二人靠了小榻席地而坐,人手一个酒坛,俩人喝得都有些心醉神迷。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醉人的不再是那绵甜爽净的老窖,而是封存已久却还历久弥新的故事。故事还没讲完,这场折磨还会继续,人生不可能只停留在初见。黎昕痛,薛子懂,但两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延续下去。黎昕伸手,和薛子的酒坛碰了一下,强行振作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七零八碎的琐事。”薛子不知如何回他。他曾经说过,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这些琐事是他与这坟中白骨的点滴过往,明明那么痛彻心扉,却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叫人如何应对?二人此刻沉重的心情,怕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沉默半晌,薛子做了了断。“今天故事先讲到这,我们喝酒。”俩人再一举手示意,同饮一口。薛子道:“说来惭愧,这酒买时是打的送你的名号,两天下来,都进了我自己的口腹。”黎昕轻哼两声,算是笑了,作为回应。这两日,二人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缘分这种东西,来得猝不及防且莫名其妙。从黎昕考虑要说这故事与他的时候开始,便不再把薛子当做外人。至于如何定位,应属患难之交,或者忘年之交。复又勾勾嘴角,心道:若是念儿也在,见自己与往飞如此投缘,怕是又要喝上几两飞醋了……一瞬之间,笑意消失。可惜,他的念儿已经化作了一捧黄土。不会再和自己撒娇,不会牵着自己的衣袖再唤自己“师父”,更不能再质问自己“当真于那谁谁如此投缘?”黎昕收敛了情绪,道:“也罢,我们明日再说。”最后一口老窖入腹,起身去了坟包,沿着那微微陡峭的弧线躺了,似是要睡。薛子诧异,若是平常喝得烂醉这般躺坟也就算了,怎么人还清醒着,也能这么肆意无忌?却是没有做声,也搁了手中的酒坛,坛里的酒倒是剩下不少。起身,摇摇晃晃的要回屋去。快走到门口时,听得了黎昕翻身的动静。薛子耳力极佳,听见那疯子小声嘀咕:“十年生死两茫茫,怎堪细思量……往飞极为似你,你我的故事终归要找人说上一说。用缘情而遣藻。聊寄恨于哀弦大体于此。”入得屋内,薛子感叹:酒可真是一个好东西,既能助人好梦,又能抚平伤口。只是何苦,蹉跎了这无数岁月。作者有话要说:疯子:“没有!为师在这山中岁月伤情得很,与他聊上这许多,不过是找个寄托……”哑伯1第二日,哑伯准点到了。给黎昕带了酒,给薛子带了吃食。隔着食盒都能闻着香来,薛子赶紧在餐桌边坐了,打开食盒一瞧,是先前钓的草鱼。鱼肉被切成了大块,先过了油,又加了各种佐料收了汁。此刻装在盘里,表面撒了许多葱花,卖相极佳。薛子凑近,用手扒拉了几下,嗅了嗅香气,食指大动。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对着哑伯竖起大拇指。哑伯慈祥的笑了笑。薛子怔住,这是他在这住的第九天,第一次见着了老仆除了摇头叹息以外的表情。这人看着,花甲之年再往上走,收拾得算是精神体面了。只是岁月不饶人,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腰背都在诉说着时光的痕迹。这般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薛子收拾好心绪,跟着也报以笑脸。又转头对着门口大喊:“黎昕兄!快来!有鱼吃!”黎昕正歪靠在梨树下的小榻上喝酒,大抵是薛子昨日剩下的那半坛,哑伯新送来的放在一旁没有动。听到薛子喊他,果真慢慢悠悠的起身,入得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