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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第1页)

同样的故事小芝从无数文章中读到过,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人,听他一句句讲述,即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歇斯底里,可所受的触动和震撼却远非那些文章可比。张曼芝曾听他数次倾心讲述那黑暗的遭遇,可此时听来,犹觉恻然。“那一段日子就象是在地狱中。开始我疯狂喊叫,后来我哭泣求饶,再后来我终于忍不住破口大哭。一切的反应都象任何平凡人,并无突出之处,也无英勇之处。我也曾试图自杀,可他不给我机会,我想要逃走,那更不可能。幸好,他也有许多事要料理,并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折磨我。虽然我被他绑着堵住口,至少我机会思考。一开始根本没法理智地去想,只盼望着快快死掉。可是后来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做。我知道他无法把我长久拘禁而不被怀疑,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不正常关系,最后一定会找到他身上来。他必须要放我走,现实社会毕竟不是小说。他不是黑帮老大,他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一直关着我,本身又不受牵连。可是他要放我,也必然会用某种方法使得我以后无法逃过他的手心。那用的必然是照相和录相了。一想到这一切,我就羞愤欲死。可是我同样明白,如果在他面前我不屈服,不知他会不会把我毁掉,如果我以后继续受威胁,那么我的生活将完全毁灭,他随时可能会这样肆意伤害我。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什么事可怕了,但这样死了我不甘心。而且就算我恢复自由他也绝不会放过我。如果想要逃脱他,就只有一个方法。我费了无数功夫,忍下无尽屈辱,才下定了决心。于是,我表现得自暴自弃,不再挣扎反抗,我软化了。他多少也放心了。果然,到最后,他拍下我最屈辱的录象和照片,要求我不可把这些事公开,要求我继续和他在一起。我故意不甘心不情愿地烦恼一阵方才答应,他这才放过了我。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刻回到医院,拔电话报警,同时在警务人员的帮助下检查身体,为全身伤痕拍照,提取自己身上他的体液,然后在警方的搜查下,找到了所有证据,包括录象和照片。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那里,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让他逃脱罪责。在法庭上,很多人都称赞我坚强,不,我并不坚强,当时几乎想立刻死掉,我想躲起来永不见人。可我知道那是唯一可以救我的方法,如果他不被关起来,我将永无宁日。一想到,随时会面对那样的凌虐,我立刻振作地应付辩护律师尖锐伤人的问题。警察们很高兴我有很强的法律意识,能够忍受羞辱让罪犯受到制裁。没有象许多强奸案中的受害者一样为了面子而姑息罪犯,让罪犯有机会去伤害别的人。事实上。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去伤害别的人,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不受伤害。而那是我所能想到唯一可以绝对卫护自己的方法。否则,我不可能每天防范不出错,我不可能提心吊胆过每一天,时时担心他会扑出来捉住我,时时害怕他会把那最不堪的东西拿出来给天下人看,给我所有的朋友看。多么可笑,他是那样爱我,因为爱我,所以伤害我,而我也同样曾那样爱他,可最后,我和他都付出了最惨厉的代价。他坐牢了。可是我还是害怕,等他出狱了一定还是会找上我的,我怎么办?我的朋友们都同情我,任何时候都注意我的行动,处处照顾我,可这种同情也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其他人则动不动用异样的眼光指着我,纷纷议论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牛不喝水怎会强按头。有时连我也猜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必然是我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让他以为可以任意那样对待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将永远无法正常生活。而我不愿自暴自弃,不愿就此放弃自己。我想试着去追寻光明,去追寻一些让我可以忘掉痛苦的一切。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还不是很够,但幸好,我是医生,我一向很受同行喜欢和同情,大家都愿意帮我。于是高明的手术,改变了我的容貌,把我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抹去了。由于极度的恐惧,我甚至连指纹都改了。我去求警方。在警察中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大多数人都同情我,愿意帮助我,于是在得到有关官员的同意后,他们给了我另一个全新身份,让我重新开始。一开始我一无所有,极其艰难,但我总算走了过来。只是因为一直害怕他重新找到我,这几年我极力保护自己,和以前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系,并且拼命练习自卫术,才稍稍有一点儿安全感。近一年来,我的生活渐渐进入正轨,工作之余,我也重新当义工,试着帮助别人,在帮助别人对抗不幸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可以忘掉自己的不幸。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人被扔出酒吧,本来只是一时心软,想要帮忙。可是上前看到他的脸时,我几乎全身僵硬,连拔腿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发了很久的呆,我终于还是帮着翻找他的衣袋,想安顿他。如果那是我一开始的打算,我就一定要坚决做完。这才能证明我不再受他的控制,不再被他的阴影所影响,也就在那时,我翻出了张医生的名片,才知道,他和我找的居然是同一个心理医生。”小芝忍不住说:“他一直在找你,他也是为了你才酒醉不醒,自暴自弃的。你会原谅他吗?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你在酒醉时被撞死在街头。”季君宁静地说:“你认为我应该原谅他吗?如果有一天,他因醉酒发生车祸,我必须负责,必须因此内疚吗?”小芝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书上总是说看不得对方凄惨内疚的样子最终原谅了对方,所以才忍不住问一声。”季君轻叹一声:“有的时候,人的心可以硬得出奇,有时也确实会非常软。我的确曾经爱过他,至今我还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他或许会懊恼会内疚会伤心,会来找我,会每天可怜地跟着我,会跪下来求我原谅,会冒着大雨守候我,会拿刀刺在身上以示诚意。也许我真的会心软,真的会看不下去。所以我更要永远逃开他,不见他,我不想考验自己的心灵,我不想让我有朝一日做出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来。同样人生父母养,我何以自轻自贱至此,竟然接受一个曾一再凌虐伤害我的人。你可知道,当时,我唯一庆幸的竟然是父母早亡,不必看我受此凄苦。想母亲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我,每晚四五次起身照顾我,父亲辛苦工作是为了让我生活得好,我一不小心擦破点儿皮母亲都伤心落泪。小时发烧,父亲扔下工作与母亲送我到医院,守护我数日,待我烧退,喜极而泣。那是怎样的呵护爱宠,就算有一颗炸弹落下来,他们也要先扑过来保护我。父母临去时,只要我好生照顾自己。最后我却受那样非人折磨。人性尊严丧失贻尽。我若再接受他,怎么对得起父母的苦心爱护。他们泉下有知,也难瞑目。父母去后,再无人能全不求回报得爱我。我若不自爱,不但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自己。别说,他说不定还会故态复萌,重施凌虐,就算他真的永远痛改前非,我也绝不原谅,绝不回头。很多伤害是永不能抚平的,很多事是做了就再不能挽回的,把你踩在脚底下任意凌辱,然后再对你倒歉,难道伤害就可以消退了吗?”小芝也被他决然的态度吓住:“可是,我听说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施虐和受虐的本能,他只是强烈了一点,特别了一点,并不是故意做坏事,不是吗?”季君淡淡回答:“或许这是对的,或许我也有受虐的倾向,可是很明显,我强烈的自尊心,和对疼痛恐惧的本能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点。至于施虐。每个人都有这种倾向,为什么别人可以控制而他不能呢?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人与兽类的不同,不就在于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人能判断对错吗?如果不顾对别人的伤害而放任自己的情绪,岂非把自己等同于只有欲而没有理智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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