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过来午时,此刻蒋舜华坐在妆台上梳妆,常软玉为她置备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但对于一个刚到万香楼的姑娘来说却显得太过招摇了,她只是清点了一下数目便尽数放在抽屉的最底层。
含笑再进她房间的时候不似昨日那般随意,而是小心谨慎的叩门,蒋舜华回头看她脸上尽是询问是否可以进来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快进来呀,在门口站着做什么。”似乎昨晚的事情并没有使她有所怀疑一般,那简答如常的笑容让含笑有些害怕。
“我怕打扰到你,怎么样,昨天晚上睡的好吗?”含笑双眸里有些躲闪,想必是心虚使然。
蒋舜华扭了扭脖子,一切如旧:“从前露宿街头的时候,身下放点稻草都觉得十分舒服了。昨日虽是锦被软枕,却还是落枕了,现在整个脖子都是酸痛的。”
大抵人都是不知足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不会计较身体是否舒适,只求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但当一切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的时候,便有了那么多的挑剔。
“有句话叫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是择床吧?”含笑对她当真是心有愧疚,此刻的笑容都十分收敛,那个初相见时不加思索的笑容与此刻想必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抵如此吧。”蒋舜华回身继续对着铜镜描眉妆点。
含笑局促不安的搅动着衣角,蒋舜华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却不作理会,她想要安安稳稳的在万香楼渡过这三年,至于那些人与人之间所谓的交情她不想理会,骨子里残存的尊贵也使得她不屑与这些人有什么交情存在。
“木槿……”含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仰起头看着铜镜里的蒋舜华的眼睛,认真的说着。
蒋舜华握着眉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仔细的勾勒着眉毛,漫不经心的应着含笑的话:“怎么了?看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可是常妈妈训斥你了?”
她不知常软玉给了含笑什么好处,明明是逼良为娼的鸨母,怎么就在含笑眼里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或许她也应该感念常软玉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和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她并不觉得这一切是常软玉给予她的。
蒋舜华放下眉笔,回过身去看着含笑。含笑眼神里的犹豫与挣扎让她有几分心疼,是自己太过苛刻了吗?她与含笑本就素不相识,之所以会显得十分要好,不过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在同一个生存环境下相互依附罢了。含笑她有自己的秘密本就无可厚非,可心里为何有一种被欺骗的情绪,是真的把眼前这个当朋友了吗?
她很快的否认这种感觉,她不想被那所谓的感情左右,爱情、友情、亲情她都不想要了。
“不是,是我自己……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最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含笑倒多了几分坦然:“好朋友之间不该有隐瞒的,木槿,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得记得,我含笑是你的好朋友。”
蒋舜华不禁有几分动容,有很多人会因各种原因许下盟誓,也有很多人相信那些誓约会亘古不变,只是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月,这些誓约当真永远都不会褪色吗?
“哦?什么秘密?”蒋舜华面带微笑问道,她并且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没有冷淡到毫不关心的样子。
“恩……你跟我来。”含笑说完便拉着蒋舜华往外走,隔墙有耳,在女人的多的地方就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两人走到后院一片僻静的地方,这地方该是被荒废了许久了,相比前院的繁华,这里像是与之毫不相关的地方。
“看你如此谨慎,似乎是了不起的大事一般,我看我还是不要听了,免得以后不小心说漏嘴,岂不是会牵连你。”看着含笑如此煞有介事,蒋舜华有些犹豫,她不想牵连到任何人的恩怨当中。
“不行,你不能走,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真的很想跟你好朋友好姐妹,我不能瞒着你。”含笑拦着要走的蒋舜华,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她此刻样貌丑陋的人,她瞒着谁也不该瞒着她的。
含笑一直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慢慢的解开那原本丑陋的伤疤。当那黑褐色的伤疤全部揭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那张脸虽不是绝美的,但对于满是妖艳魅惑的艳丽姿容的万香楼来说,无疑是一汪清澈怡人的清泉。
“这……”蒋舜华目睁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其实我并不是被父母丢弃的,我是个孤儿,是被附近的乞丐养大的,龙都大大小小的乞丐都认识我的。但我不想总是过那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我又不想像楼里那些姑娘一样出卖自己的身子过活,所以就想办法混进万香楼里做丫头了,为了保险期间我才把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的。”含笑一股脑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蒋舜华。
但她的话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蒋舜华的心里,都是为了生存下去才不得已来到万香楼,但含笑与她比起来,应该还有一些所谓的羞耻心吧,都是为了生活的更好,她连清白名声都不要了!
“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若是被常妈妈知道了,她一定会逼我接客的,我才不要去伺候那些臭男人!”含笑满脸嫌恶,蒋舜华却有一瞬的失神,她从没有后悔过自己当日的决定,但她明知含笑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却已经有种低她一等的卑微。
她明明是高贵的一国公主,为何在含笑这等平民面前都有种卑贱的感觉?所谓尊贵,所谓卑贱,也许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探究其中奥秘吧。
“恩,我会的,咱们是好姐妹,你的秘密便也是我的,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含笑满眼的盼望,听得她如此笃定的保证,原本还有些担忧,随即便是一脸的放心:“快把那伤疤弄好,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蒋舜华看了四下两眼,果真是个没人来的僻静所在。含笑所谓的好姐妹之间不该有隐瞒,蒋舜华是断然不会认同的。她的项上人头值多少银子,每一个南秦人都知道,她不会拿自己这条命去验证那碰不到摸不着的姐妹情谊。
含笑将加伤疤重新黏在脸上,一如往常用有发遮盖着。人生在世,很多人都是带着面具的,或妖艳或清纯,或正气凌然或玩世不恭,若是自己不愿主动撕下那虚伪的面具,谁又能看清谁的真面目呢?就像她这张绝美容颜的掩盖下,又是怎样一番不堪入目的真相。
“好了,我们回去吧,出来了有一会儿了,常妈妈若是找不到我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现在她还需要常软玉的庇护,常软玉视她为摇钱树,自是不想在这三年里出任何差错。
两人说笑着往前院走,蒋舜华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爷,都安排好了,只是王爷他为人谨慎,咱们的人怕是很难近的了他的身……”
蒋舜华赶忙停住脚步,拉着含笑躲在树丛后面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人口中的王爷是晏忻吗?明日便是晏忻启程回军中的日子,听着那人的意思像是要在晏忻的身边安插眼线。
含笑似乎也听出了事情的重要性,眉头紧蹙,支着耳朵认真的听着:“嘱咐青灵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想办法去的武华王的信任,好了你下去吧,有事我自会找你。”蒋舜华听着这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蒋舜华拉着含笑,将身子全部隐藏在树丛之中,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处,两人才敢探出头来。
“木槿,有人要对王爷不利,怎么办怎么办?”含笑一脸急切,蒋舜华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含笑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武华王是南秦的守护神,若是他有什么事,那南秦免不了要生战乱了,那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何安稳可言?”
与南秦百姓而言,晏忻伟大的如同天神,威信远远高过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和太后,但对于蒋舜华来说,他无疑是个残暴冷血的恶魔。只是她还从含笑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母妃最终虽是无心参与后妃之间的争斗,但每次听到父皇即将远赴战场的时那份担忧从没消失过。
蒋舜华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谓的爱情,但自她出生起,母妃对父皇那种无言的爱意却如影随形。她所认知的爱情,是隐忍的,无言的,痛苦的,寂寞的,是她蒋舜华永远都不想要的!
“王爷福大命大,自不会轻易被人害了,上天是公平的,它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坏人得逞好人受害。”晏忻是好是坏,也由不得她与含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定义,上天都看着呢……